“季时也,”白清婉抬头看沈宴,见他没吭声,心就悬起一点,无论两人感情如何,自己现下是沈太太,贸然带季时也来办公室确实是自己做得欠妥,就补了一句看似介绍实则解释的话,“我之前给你提到过的,你还记得吗,那个代言人,就是上次聚会……”
沈宴当然知道他是谁,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事实上,从进门看见他的那一刻沈宴就已经在脑中对上了号。
季时也,那个小明星,赵铭铭用来构陷婉婉的,那一晚跟在她身后执意“道谢”的,她昨晚提到且用心为他安排了后路的——那个自己本以为微不足道的人。
沈宴眼中温度更低:“我记得,”他望向白清婉,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愿意为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再费时费心,但提到他时语气又轻,好似漫不经心,“那个候选代言人。”
他用“候选”两个字,提醒白清婉他的不重要,他甚至连贝壳的代言人,都还不算是。
白清婉迎着他一笑,又转而对季时也说:“季时也,这位是沈宴,我先生。”
方才从沈宴进来后,季时也一直坐在旁边,冷眼旁观着一切,此时见白清婉提到他,才换了一副表情,堆着笑站起身:“沈先生,久仰大名。”
而后又转头看了白清婉一眼,尤嫌不够,接着热情道:“能见到您,是我的荣幸,当然也是托白小姐的福。”
他早知道沈宴,白小姐名义上的丈夫,那个大名鼎鼎的傅氏掌权人。他内心对其并没什么好感,当然他猜测沈宴也是如此,不过这么多年的经历早让他学会了伪装,APS隶属于傅氏,自己此刻一定要低头。
季时也经常想,经过这么多年非人的折磨,自己似乎早就割裂了,表面上,他是那个阳光和煦、站在舞台上璀璨夺目的明星偶像,内心里,他像是一条盘踞在阴冷潮湿洞穴里的毒蛇,为了活,他可以装作人畜无害以求在农夫的心口取得一丝温暖,但同时,他也会在必要的时刻毫不犹豫使用自己的毒牙。
面对他的热情,沈宴只是点点头,商场沉浮数载如果还识人不清,那他早就被其他竞争对手吃干抹净了,他看得出来季时也眼睛里的欲望和野心,当然还有掩藏在热情之下的冷漠,他的这些算盘,自己毫不在意,毕竟于自己来说,他渺小得近乎蝼蚁,轻易就可以碾死。只是,他很怕婉婉看不清。
面对季时也那句画蛇添足的“托白小姐的福”,沈宴选择无视,一只蚂蚁的挑衅仿佛蚍蜉撼树,但要是自己当真反驳,才是真的把他置于跟自己同一高度。
见沈宴毫无反应,眼里带着一种上位者天然的冷漠和轻视,季时也感觉内心的那条蛇在跃跃欲试地吐着信子,他忍了又忍,还是道:“白小姐倒是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您呢,不过沈先生的大名在圈子内如雷贯耳,今天总算见到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季时也的眼神在白清婉和沈宴脸上游移几瞬,不知为何心里就极度想看到沈宴那张完美面具在白小姐面前破裂的样子。
沈宴终于看他一眼,但令他失望的是,这张脸上却依旧漠然,甚至看不出什么情绪。
反而是白清婉蹙了眉,刚才那句托她的福就不怎么好听,怎么又补上这么一句,她赶快看了看沈宴,见他面无表情,知道他越是生气有时面上越冷,于是对季时也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先生是傅氏总裁,我想要让你解约进APS,也是要借他的力。”
见沈宴面色稍微缓和,她继续说:“所以与其你费尽力气走我的路子,倒不如拜托阿宴。”
而沈宴显然不想给季时也这个机会,不过他同样不想拂了白清婉的面子,虽然白清婉给了台阶,但还没等季时也上前,他就道:“如有需要,我会让赵松岩联系他。”
赵松岩是APS总监,言下之意是婉拒跟季时也直接对接,也是,傅氏的总裁如果真要跟旗下公司所有小艺人一一亲自对接,那他也不用工作了。
沈宴转头,没有再给季时也任何一个眼神,而是直接对白清婉道:“婉婉,回家吧,我开车。”
白清婉点头,匆忙拿了包包,她眼神扫过沙发上散落的药,选择忽略,走过去把车钥匙递给沈宴。
季时也识趣没再出声,安静跟在两人身后。
到了地下车库,沈宴按下钥匙开门坐上驾驶位,季时也站在一边,犹豫着要不要上车。
白清婉同样站在副驾门外,她稍微矮下身偷偷看了眼沈宴的神色,倒是季时也,居然试探着把手伸向后车门把手,沈宴回头冷睨一眼。
白清婉见季时也竟然敢想着让沈宴给他当司机,也不再犹豫,立刻对季时也道:“我帮你打个车吧,今天辛苦你了。”
季时也缩回了手,他睁着杏仁一般的眼睛,露出一丝脆弱与渴求,欲言又止:“白小姐……”
白清婉不明所以,又怕阿宴误会,赶快道:“你还有事吗?这样吧,你自己去打车,回头找我把车费补给你。”
季时也闻言终于垂下了眼睛,他知道她已经忘了,于是掩饰住眼中的雾气,轻声道:“不麻烦白小姐了,我自己去前面坐公交车就可以。”
“谢谢白小姐,”他看向沈宴的方向,声音发干,“和沈先生。”
“那好,你注意安全。”白清婉客气了一句,拉开车门坐上去。
看着后视镜里的季时也身影逐渐缩小,白清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你昨晚就为了他求我是吗?”沈宴突然出声。
白清婉扭头看他,见他脸上似笑非笑,也拿不准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她猜测阿宴可能有点不高兴,就没有在意他的措辞,想到他大概是介意自己以沈太太的身份却带季时也单独回办公室。
就耐着性子解释道:“阿宴,我今天的确不该带他回办公室,但我看他实在可怜,身上新伤叠旧伤,何况连续几天,他都来求我,字字恳切,我实在不忍心,昨天才跟你开了口。”
沈宴垂了下眼,下颌略收,等着她继续说。
“他今天来找我,也是因为贝壳代言人的事才受的伤,我才松口带他上药,也是怪我考虑不周。”
沈宴低声道:“他连续几天来找你?”
白清婉楞了一下,没想到他问这一句,就“嗯”了一声。
沈宴沉默地握着方向盘,此刻抬起左手松了松领口,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把他送到乐舟好不好?”
白清婉疑惑:“不让他进APS吗?”
沈宴默认,白清婉犹豫着道:“倒也不是不行,可是阿宴,季时也背后关系复杂、违约金又高、泊开那边又肯定不愿意放人,乐舟会不会……不愿意接这块烫手山芋。”
“乐舟的总监李杰凯与我有些交情,我张口,他一定会同意。”沈宴说得笃定。
“还有一件事,”白清婉踌躇着看了又看沈宴的脸色,“阿宴,我们可能等不了那么久了,最好能尽快帮季时也解除合同,他在泊开那边……”
突然间,电光火石,白清婉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怎么忘了,今天晚上季时也被陈泊元他们逼着要去金碧天海,刚才阿宴一出现,自己竟然全部忘在了脑后。
又想到刚才拒绝季时也上车后他那种欲言又止、又怕又渴求的眼神,白清婉心里一突,有些慌了。
她忽然很急,也顾不上说太多,他的生活实在太黑暗了,如果不能离开泊开、如果今天还要身不由己,那他的日子,是不是一点光都没有了……
“阿宴,我……”
沈宴看她表情不对,也刚要张口问,见她急到语无伦次,语气放缓:“别急,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有我在。”
白清婉定了定神,拿起手机,才想到自己并没有季时也的电话号码。
于是她联系了越筝:“阿筝,给我查季时也的电话,要快。”
职场素质过硬如越筝,不但没有问任何多余的话,还在极短的时间将季时也的手机号码发给了白清婉,怕截图她不方便,又特地又发送了一遍文字版。
白清婉立刻拨过去,电话那边却一直显示忙音。
又拨了一遍,还是无法接通,白清婉的焦急更胜,她犹豫着转向沈宴,却最终坚定道:“阿宴,是季时也,我们得去找他。”
一整晚,直到这一刻,沈宴的表情才终于难看下来,他眼神愈冷,短暂沉默。
“阿宴,我真的很急,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好不好,现在先去找他。”
看着她无比焦灼的表情,沈宴心下一沉,然而还未等他做出反应,白清婉就已经打开车门,嘴里说着:“停车。”
“婉婉。”
“我说‘停车’。”
沈宴脸色发寒,最终把车停下,白清婉没有犹豫地一个人跳下车,一把抓起随身的提包,拿过手机一边拨号放在耳边焦炙地等待回音,一边腾出一只手拦下旁边一辆出租车。
甚至,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沈宴喉间滚了又滚,沉默地望向白清婉那辆车消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