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午后才确认庞大就是那晚的贼人,不到日暮,他的画像已被贴满大街小巷,提供消息者悬赏百两。
沈春蕙送走最后一波食客,刚拿下木板,就见柳枝儿笑吟吟地朝她走来。
“你们知道了没,悬赏百两呢。”柳枝儿满脸惊叹。
沈春蕙弯腰把木板放到柜台后:“知道了,刚才他们都在讨论这件事,可起劲了,你来迟了,来早一点说不定还能一起说两句。”
柳枝儿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手托着腮,满脸可惜:“我这不是担心耽误你们生意嘛,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了。”又叹道,“一百两啊,这么大一笔钱,庞大怕也不知道他有朝一日会这么值钱吧。”
沈春蕙点头:“他肯定不知。”
柳枝儿赞叹道:“官府也算大方一回了。”
孙六娘打扫好厢房的卫生,从楼上下来,闻言附和道:“好久没见官府给出这么高的悬赏了,不过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啦。”柳枝儿猛地一拍大腿,“这么高的悬赏,我都恨不得长八只眼,这只眼看这个坊,那只眼看那个坊,从早看到晚,双眼发青光,一刻不停地找庞大,找到就能白赚一百两。”
这话说得好笑,沈春蕙扑哧一声笑了:“长八只眼,那岂不成妖怪了。”
柳枝儿笑脸一僵,把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嘴硬道:“赚钱嘛,怎么赚都寒碜。”
“什么赚钱?”萱娘端着两碟子菜出来,满脸好奇地问,目光在柳枝儿和沈春蕙身上转了转,急切地道:“哪里还有钱赚?”
沈春蕙接过菜放到桌上,“找到庞大就能赚一百两。”
萱娘扁了扁嘴巴:“大娘子就会拿萱娘开玩笑,庞大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怎么找?”
“有画像,巷子口那里就贴了一张,你过去看一眼就知道了。”柳枝儿道。
萱娘犹豫不已。
沈春宜端着菜出来,笑道:“你想去看就去吧,吃了饭再去。”
萱娘欣喜不已,开心地说了句:“大娘子二娘子,我去给你们端饭拿筷子。”说完蹦蹦跳跳地走了。
柳枝儿站了起来:“我先回了,不打扰你们吃晚食。”
“留下来再吃一点。”沈春蕙连忙拉住她的手。
柳枝儿有些意动,正要应下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望去,见是一身绯色官服的谢端,吓得连忙挣脱沈春蕙的手,飞一般地跑向门口,空中留下一句:“我撑得吃不下了,你们慢慢吃。”
沈春蕙看了一眼沈春宜,站起来朝谢端礼貌地笑道:“谢大郎君怎么来了?食铺已经打烊了。”
“有庞大的消息告知。”谢端轻声道。
沈春蕙惊讶地道:“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吗?什么消息?”
谢端没看她,直直地看着沈春宜道:“我饿了,忙了一整日,还没有吃晚食。”
他总是这般直白,沈春宜无奈。
沈春蕙咬了咬唇,犹豫了半晌,笑道:“今日刚好多做了些菜,谢大郎君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坐下来一起吃吧。”
“恭敬不如从命。”
不等沈春蕙说话,谢端三两步上前坐在了沈春宜旁边。
沈春蕙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话。他都已经坐下了,她总不能把他撵到其他位置坐吧。
沈春宜坐在两人中间,左看是谢端温柔的笑脸,右看是沈春蕙强忍欢笑的脸,她感觉自己像一块夹心饼干,左右为难。
气氛沉默,她暗舒了一口气,拿起筷子招呼道:“吃吧,吃完了再说正事。”
一顿饭,沈春宜吃得没滋没味。
不过好在谢端没做出什么越界的举动,只安安静静地吃着,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温柔似水。
不同于她们,沈春蕙坐立不安,思绪混乱得像被搅了千遍万遍的线团似的。平心而论,谢端是一个端方君子,人品家世样样都好,但就是太好了,才让她担心不已。
况且也不知道谢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纳宜姐儿为妾,还是想娶她为妻,做妾是万万不可的,娶妻的话……
沈春蕙慌忙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她又勉强地吃了几口,觉得没什么胃口,便放下了筷子,抬眸见宜姐儿和谢端也吃好了。
沈春宜给谢端倒了杯茶水,随口问道:“可是有人看到庞大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百两,足够让燕京的平民百姓为之疯狂了。
谢端抿了一口茶水:“是。”
“那抓到他了?”沈春蕙急切地问。
谢端神色变得凝重:“没有,昨夜有人看到庞大酒后被人故意推入燕河,柳儆猜他已经凶多吉少了,正要派人去燕河打捞尸体。”
幕后还有人在意料之中,杀人灭口在意料之外,沈春宜沉默了一会才道:“推庞大的人能找到吗?”
谢端身体往后靠在了椅子上:“看不清面容,但是个瘸子。”他目光轻柔地看着沈春宜,“你们不用太过担心,风声这么紧,他们不会再顶风作案,只不过这几日该警惕还是得警惕一点。”
沈春宜眉头紧皱:“燕京这么多人,何时能从茫茫人海里把那人找出来?”
“可能得需要一点时间。”谢端斟酌道,“庞大被人推落水的事情没有传开,柳儆打算以别的名义查找瘸腿的人。”
沈春宜赞道:“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柳儆的办案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你们也不要太过忧心,案子总能解开。”谢端轻声安慰。
沈春蕙觉得情况不容乐观:“官府大张旗鼓地找庞大,那人心里有鬼,说不定已经找地方藏起来了,想要揪他出来谈何容易?”
沈春宜拉过她的手:“别担心,只要他们不来作怪,找没找得到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谢端看了她们相叠的手一眼,唇角微抿。
他喉结上下滑动,忽然道:“我已经让听泉快马加鞭地去五台山请阿爹回来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让我上门提亲?”
谢端低沉温柔的声音仿佛在沈春宜的耳旁炸开,她顿时愣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沈春蕙激动得猛地站了起来:“什么提亲?谁提亲?”
沈春宜霎时回神,拉了拉她的衣袖,眼神祈求:“蕙姐儿,这事我待会再跟你细说,你先去后厨看看萱娘她们吃饱了没有好不好。”
对上她的眼睛,沈春蕙气愤顿消,心也跟着软了,但还是恶狠狠地放话:“看我待会怎么教训你。”
食铺只剩沈春宜和谢端两个人了,沈春宜面向谢端:“你什么意思?”
谢端目光炙热:“我是认真的。”
沈春宜移开视线,气恼地道:“我不管你认不认真,我没有答应你的求亲,你不应该在蕙姐儿面前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谢端语气温和中带着强势,“我说的每一句话是发自真心的。我知道你没有答应我的求亲,所以我才特意来征求你的意见。大娘子是你姐姐,我觉得她应该知道。”
沈春宜快要被气死了。
谢端温柔地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庞:“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让听泉找我爹回来,只是想给你看看我的诚意,让你相信我是真心实意求娶你的。你不答应,我也不会勉强你。”
沈春宜愤怒地瞪他:“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敢说你在蕙姐儿面前提这事没有逼亲的意思?”
“抱歉。”谢端低声道。
不可否认,他确实耍了点小心机。
沈春宜倏地站起来,指着门口道:“我不要你的道歉,你给我走。”
谢端眼神受伤地看着她:“你听我说两句好不好?”
对上他忧伤的眸子,沈春宜心里一阵动摇,咬牙道:“你不用再解释什么。”
听出她语气软化,谢端站起来,目光专注地看着她:“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在我眼里,家世从来都不是问题,以国公府的门楣,我不需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回来充门面。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闺秀也好,公主郡主也好,甭管她们是什么身份,有多少权势,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娶你。”
谢端向前走了一步,款款深情地问:“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两人近在咫尺,沈春宜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喉咙不自觉地发紧,张了张嘴,忽然听到门口传来开门的“吱呀”声,紧接着宋临清朗的嗓音响起:“哎,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蕙姐姐呢?”
宋临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对上谢端冰凉刺骨的眼神,脚步顿了一下,想后退,却听见沈春宜道:“宋郎君来找蕙姐儿?”
后颈发凉,宋临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蕙姐姐在哪,我进去找她。”
说完他就想往后院跑,却被沈春宜叫住:“宋郎君先坐,我现在就去叫蕙姐儿出来。”不等他说话,沈春宜转身就走,那匆忙的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谢端看着她消失在穿堂,转头眼神冰冷地看着宋临:“你来的真是好时候。”那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宋临无助极了,低声喊冤:“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
谢端死亡凝视。
宋临说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壮了壮胆子,生出了一份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豪情,大言不惭地道:“这样看我干什么,你以后还得叫我一声姐夫呢,你给我放尊重点。”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从穿堂传来。
宋临倏地扭头看向来人的方向,惊恐地瞪大了眼,心中慌乱:蕙姐姐不会听到了吧?
谢端勾起嘴角,幸灾乐祸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