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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云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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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沈春蕙捏着那张五贯交子,还是忍不住发牢骚。

“你说怎么有他那么可恶的人,自己不打赏就算了,偏还要拉上旁人,还有没有道理了。”沈春蕙气得拍桌子。

沈春宜笑道:“好了好了,别气了,他不打赏,自然还有别人,你何苦跟一个外人怄气。”

沈春蕙咬了咬唇:“我就是气不过,别说燕京,就是我们安南县,哪个有钱人家的郎君出来饮酒吃菜不打赏一些赏钱?就因他一句话,金郎君今日一文打赏都没有!”

她越说越气:“他爱钱,我也爱钱,他就是圣人君子,我就是小人,你说可不可笑,要不是看在那三贯的份上,我真想拿扫帚把他轰出去!”

沈春宜把桌上堆成小山似的铜钱收进木匣子:“轰了他出去,六贯岂不是就赚不上了?”

宋临订了一桌酒菜,值六贯。

雅间的菜价钱高,赚得也多,六贯能赚三贯多四贯。

一想到钱,沈春蕙气消了,也不恼了,脸上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不打赏就不打赏吧,我一桌酒菜赚他四贯,也不少了。”

沈春蕙盖好木匣,道:“这才对,我们好生款待他,日日从他荷包里赚钱,岂不是更好?”

沈春蕙眉开眼笑:“他这种迂腐抠门之人,不值得我跟他一般见识。”

门外,月光如水,洒落一地清辉。

月光下的湖心水榭,年轻郎君清朗的笑声穿门而出,惊得湖畔柳树上的鸟雀振翅飞远。

紧接着,年轻小郎君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谢大郎,你不许笑!”

谢端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眼里笑意不减:“我不笑,我只是好奇你到底说了什么,竟让一个小娘子把你骂的哑口无言。”

宋临有些懊恼:“其实我也没说什么!”

谢端一脸不信。

宋临恼羞成怒:“我不就说了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吗?又不是什么骂人的话,她却发那么大的脾气,母老虎一只,要不是沈家二娘子做菜好吃,我绝不会再踏入她家食铺半步!”

谢端脸色古怪:“你与她素不相识,为何要这般说人家?”

宋临想起就有点气:“我跟金茂说人要节俭,要爱惜钱财,她就看我不顺眼了。”

他抿了抿嘴,十分肯定地道:“她明面上虽然没对我发脾气,但我能感觉到她在心里骂我。”

谢端:“……你没打赏人家,也不让其他人打赏?”

宋临沉默。

谢端背靠在椅子上,无语地看着他:“挡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沈大娘子竟然没有骂你,还挺大气,换了别人,肯定要拿扫帚轰你出门。”

宋临反驳道:“吃多少就给多少钱,哪能奢求额外的打赏,不打赏就给客人甩脸色,还有没有道理了?”

谢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她给你甩脸色了?”

宋临嘴硬:“她心里有。”

谢端道:“她一没骂你,二没甩你脸色,你却骂她小人,她反过来把你骂个狗血淋头,我觉得合情合理。沈大娘子真是个性情中人,巾帼不让须眉。”一脸赞赏。

宋临一脸冤屈:“我没想骂她小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端:“既然不是这个意思,为何要道歉?”

宋临一脸理所应当:“无论女子生什么气,只要诚心道了歉,她就不会再生气了。”但沈大娘子好像不一样?

谢端无话可说。

片刻,他又好奇地道:“你说这句话不是骂人,那是什么意思?”

“是,是……算了,你心肝都是偏的,和你说不清,我走了。”宋临站起身,一甩袖子走了。

宋家和谢家是邻居,宋临出了谢家大门,没几步路,就到家了。

宋临走到他阿娘院外时,恰巧碰见他阿爹抱着枕头被推了出来,她阿娘怒骂:“滚滚滚,滚去你的书房睡去,老娘不伺候了。”

他阿爹气哼哼地道:“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阿娘叉腰:“你说什么?你给我滚回来。”

下一瞬,宋临就见他阿爹如往常一样屁颠颠地跑了回去,被阿娘揪着耳朵往里边走。

阿爹连连求饶:“娘子我知道错了,你轻点,我耳朵就快要被你扯掉了。”

阿娘:“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不敢和你太过亲近,生怕我继续惹你生气……”

阿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茫茫的夜色中,宋临从树后走出来,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满是疑惑。

月亮隐入云层,天色忽然暗了。

兴安坊东边,一条人影鬼鬼祟祟地穿过昏暗的小巷,来到了一处宅院前。

他轻叩了三下门,门“吱呀”一声,从里边打开了。

庞大快速看了左右一眼,闪身进了门。

屋里灯火依然昏暗,庞大熟门熟路地穿过庭院,走进堂屋。

堂屋中间的桌子旁坐这一个身材微胖,面白圆润的中年男子,正是此间房子的主人胡庆。

胡庆喝着小酒,忽然见庞大走进来,酒杯一搁,道:“你怎么来了?”

庞大目光紧紧地盯着桌上的酒壶,自顾自地在胡庆对面坐下,舔着脸道:“师傅吃的是什么酒?醇香得很,我已经好久没吃过酒了,你也给我一杯,让我尝尝滋味。”

说着,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一副酒中恶鬼模样。

胡庆眼里闪过一抹厌恶,脸上堆起笑意,把酒瓶往前推了推:“都拿去吃了吧。”

庞大迫不及待地拿走酒壶,咧着嘴笑道:“还是师傅对徒儿好,你的酒杯也给徒儿用一用吧。”

不等胡庆答应,他就一把拿过酒杯,倒了一杯酒,仰头一口吃下,神色陶醉,仿佛在喝玉液琼浆一般,惹得胡庆笑脸僵硬。

“咦,怎么没有了。”第二杯倒了小半杯,酒壶里就没酒了,庞大一面使劲地上下晃酒壶,一面道:“师傅的酒壶也忒小,两杯都没有,还不够塞牙缝,师傅给徒儿再来一壶呗。”

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紧紧地盯着胡庆。

胡庆没好气地道:“没了,这是玉楼春,小半壶就花了我二两银子,我才吃了一杯,剩下的都给你了。”

庞大嘟囔道:“这么贵,二两银子都够我买十几罐浊酒了。”

他珍惜地端起酒杯,吃了一口酒,又道:“就是醇香了点,也没什么特别,还不如让大口大口地吃浊酒来得过瘾。”

胡庆耐心耗尽,沉声问道:“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庞大吃完酒,凑过头来,压低声道:“我今日打探到好消息,沈家那两个小娘子怕鬼,被吓得夜夜都睡不好,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吓唬吓唬她们好?”

胡庆道:“你怎么知道的?”

庞大得意地一笑,把晚食时分在沈家食铺门口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

又道:“她们生意好的不得了,菜卖得又贵,我看一日能赚十几二十贯,要是食铺到了我们手里,这钱不都是我们的了吗?”

他眼里迸发出惊人的绿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胡庆也意动,但还是谨慎地确认道:“你确定她们怕鬼?还有没有打探到其他消息?”

庞大信誓旦旦:“我亲耳所听,绝对不会有错。”又不以为意地道:“师傅小心过头了,我看她们就是江南来的孤女,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赶出来,才来的燕京,能有什么来头!”

“如果不是师傅顾忌这顾忌那,食铺早就是我们的了。”庞大语气埋怨。

胡庆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点总没错。”

庞大:“师傅给句准话,我什么时候动手?”

胡庆沉吟了一会,才道:“你先去盯着她们,如果这几日她们去了大相国寺,你就来找我。”

庞大有些不甘心,但还是点头道:“好,我听师傅的。”

知他有头无脑,胡庆不放心地叮嘱道:“总之你听我的准没错,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想做什么,先来问过我,知道了没?”

庞大没直接答应,而是舔着脸笑道:“师傅,我最近手头紧,都好久没吃酒了,馋得慌,你看能不能给我点银子花花,我也好去吃上几杯浊酒,解解馋。”

胡庆从袖子里扔出一块小碎银:“去吧,好好盯紧她们,有事再来回我,没事不要常来,免得被人发现。”

庞大手速极快地拿起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才咧嘴笑道:“知道了,我都听师傅的,徒儿就不打扰你了。”说完起身就走。

东屋的门帘掀起,身材高挑的妇人从里面走出来,走到胡庆的身旁,皱着眉头,语气嫌弃地道:“隔三差五地上门来要银子去吃酒,怎么不吃死了去?”

胡庆扭头看向黑洞洞的院子:“吃酒伤身,吃醉了淹死的醉汉常有,他终究是我徒儿,我下次得劝劝他才好。”

院子里浓得化不开的黑倒映在他的眼底,衬得眼睛黑魆魆的,仿佛有鬼气横生,阴森可怖。

妇人尖声道:“官人劝他作甚,这样的赖皮,掉进河里淹死了才好。”

胡庆不置可否,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满脸嫌弃:“杯子拿去扔了,给我重新换一个杯子,热一壶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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