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宜把他迎进来:“李大官人怎么不早些来,生煎包子都卖光了,我们还以为你下晌才来,也没给你留。”
李二郎正腹中空空,闻言馋得口水直流,但一想到荷包空空如也,便不饿了。
他把画小心地放在柜台上:“忙着收拾画,没赶上趟。”又指着画道:“这些都是界画,有烟火气,挂在你们食铺的墙上正合适,你们打开看看,看有没有看得上的,看得上就拿去,看不上的话,我再拿别的来。”
他这话说得跟卖大白菜似的,沈春宜随手打开一幅画。
见果真极具市井风味,画中小儿戏耍的情形粗看似曾相识,细想随处可见,小儿描绘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仿佛要跳出画面来一般。
沈春宜心中诧异,又翻看其它画,见每一幅的水准都不相上下,心中更加惊诧。
县城食铺里挂的也是这样的画,还是她亲自上门求画师画的,最便宜的一幅一贯多,贵的六七贯。
至于水准,没有一幅能比得上李二郎画的。
沈春宜合上画,问道: “李大官人画技不俗,为何不去摆摊卖画?”
一幅画起码得画半月,听他的口气,家里还有许多画,这是多久没有卖出去过画了?且看他的样子,也不像心高气傲,拉不下读书人的脸面摆摊卖画的人。
李二郎轻咳了声,有些难为情地道:“沈二娘子谬赞了,市井小画,难登大雅之堂。”
他这么一说,沈春宜倒想起燕京小食铺里挂的多是字,画的话,大酒楼挂的多,且多是花团锦簇,色彩鲜艳繁复的工笔画。
她恍然想起,县城好像也一样,她在食铺挂了烟火气重的界画之后,其他酒楼争相模仿,界画行情才好起来。
至于价格,全县城就一个出名的画师,她还要定制画,要价自然贵了。
想通之后,沈春宜嫣然一笑:“比起锦团花簇的富贵华丽,市井烟火更抚慰人心,李大官人观察细致入微,画技精湛细腻,切勿妄自菲薄。”
李二郎仿佛找到了知音,两眼泛水光,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沈春宜手轻轻地摸了摸画卷:“这些画我瞧着哪一幅都心生喜欢,实在难以割舍。我想着不如把它们都留下,你也不用再辛辛苦苦地扛回去。”她拧眉思索了一下,又道:“这样,我包你四个月的早食和晚食好了。”
李二郎欢喜不已:“能的沈二娘子喜爱,是某之大幸。”
想起昨日李二郎的劝告,沈春宜打趣道:“李大官人这么快就答应,不怕食铺开不到一个月就关门大吉吗?”
李二郎笑容一顿,挣扎了半晌,才一脸坚定地道:“我不怕。”沈家两位娘子厨艺这般好,必定不是普通人,定会有神仙眷顾!
要是……要是真开不够一个月,他自认倒霉!
沈春宜笑道:“你就放心吧,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两年,食铺也关不了!”
这话仿佛清风拂面,李二郎的心奇异地平静了下来,拱了拱手道:“我相信沈二娘子!”
沈春蕙见宜姐儿三言两语就把李二郎哄得找不着北,心里骄傲极了。
但见她用四个月伙食,换十八幅画,又觉得亏得紧,待送走了李二郎,她按奈不住地道:“为何要包他四个月伙食,三个月我觉得他都会应下。”
沈春宜反问道:“你觉得他的画好吗?”
“好啊,比县城那骗子画师画得好多了。”一想起县城那几幅画那么贵,沈春蕙就恨得牙痒痒。
沈春宜把画小心收起来:“我们走的时候,县城那个画师的界画已经卖到十几贯一幅了,你说李二郎的画能去到那个价吗?”
沈春蕙眼睛蹭地亮了,看柜台上的画犹如看珍宝,眼神炙热:“要不我们现在把李二郎的画都买过来?”
她掰着手指头算:“我猜李二郎家里肯定不止十八幅画,加上这儿的,我就算四十幅吧,一幅二十两,就是八百两,宜姐儿,我们要发了。”她兴奋得简直要跳起来。
沈春宜:“……你想结仇还是想结善缘?”
沈春蕙泄气:“结善缘。”
沈春宜挑出来的六幅画递给她:“那就行,去吧,拿回屋里放好。”
剩下的十二幅画,还没有时间挂,沈春宜把它们放到柜台下面,转身去后厨后边的廊下拿上背篓,等沈春蕙出来,一起去买菜。
燕京城南,与城东的房屋高大、整齐不同,这一片区域的房屋低矮、凌乱,甚至还有不少屋子是黄泥墙,茅草顶。
分明是一个城池,却犹如天上和地下,不可相比。
杨桃拉着杨柳快速走过坑坑洼洼,宛然曲折的黄泥地巷子,进了一处连门都没有的院子。
院子里凌乱地搭着好几个漏风的棚子,只留出一条窄窄的小路,两人东绕西绕,来到西厢的一间房间门前,轻轻敲门:“阿娘,我们回来了。”
棚子里有人听到声音,探头朝她们看了一眼,见背着小半篓引火的破烂树叶,吐了一口痰,又缩了回去。
屋内,孙六娘正因两姐妹迟迟没回来,心中惴惴不安,偏生她身子又不争气,走一步喘三喘,连院子都出不得。
她听到声音,立即强撑着身体从床上起来,去开门。
两人进了屋。杨桃栓上门,一面扶着孙六娘在床边坐下,一面问:“阿娘今日身子有没有好一点?”
杨柳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得意洋洋地道:“阿娘,今日我和阿姐给沈家食铺的漂亮姐姐洗了碟子,漂亮姐姐还给了我们生煎包吃。”
孙六娘摸了摸两人的头发:“我身子好了许多了,也用得上力了,你们今日就做的很好,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顿了顿,又问:“生煎包子给了钱没有?”
杨桃放下背篓,从里边翻出油纸包,递给孙六娘:“给了,我偷偷地放在了水井旁边的石头上,阿娘快尝尝吧,很好吃的,我看到有好多人好多人买,蕙姐姐都煎不过来。”
就是贵了点,一个五文,顶她两斤荠菜了,杨桃在心里默默加了句。
孙六娘摇头:“阿娘不吃,下次买了东西,你们在外边吃了再回来,免得被人碰上。”
棚子里住的老王头是个老不羞的,连孩子吃的东西都要哄了骗了去,死皮赖脸的,打也不改骂也不改,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孩子们避着点。
杨柳盯着油纸包,猛咽口水,抱上孙六娘的大腿:“阿娘,一起吃。”
杨桃打开油纸包,拿出一个生煎包递到孙六娘嘴边:“阿娘快吃,王爷爷鼻子灵,让他闻到就要来拍门了。”
知她是个犟脾气,孙六娘轻轻地咬了一口,满嘴鲜香,顿时觉得以前吃的东西都是干草泥巴,不及眼前的生煎包子半分。
吃了一口,孙六娘就不肯再吃了。
杨桃无法,只能两姐妹分吃了一个生煎包,另一个小心收好,等晚食了再煮成糊糊吃。
不舍地吃完生煎包,她把今日收到的铜钱交给孙六娘:“阿娘,等攒够去看大夫的钱,我就去惠民药铺请大夫过来给你看病,你好好吃药,很快就能好的。”
孙六娘轻轻地摇头:“不用,阿娘歇一歇,很快就会好的。”
杨桃固执地撇过头去。
今日耽搁了一会,沈春宜和沈春蕙到草市的时候,很多摊档的时鲜都卖光了。
两人逛了一圈,买了两条十几斤重的生猛草鱼,约好时间,让摊主送货上门,后又买了一些绿豆,几条腊肉。
买卖飞禽毛狗的摊档在草市的西北侧,味道浓郁,沈春宜和沈春蕙刚走进去,就皱了皱鼻子。
这儿不仅有摊档,还有卖小动物的店铺,有点像现代的花鸟市场。
只是售卖的动物比现代放肆得多。
才走了一小段路,沈春宜就发现了许多毛发艳丽的锦鸡、鸟儿,甚至还有大鹅一般大老鹰,半尺长的蟒蛇,看得她心里发怵。
店铺的老板听说她想买狗看家护院,一个劲儿给她推荐刚生下不久的小狼崽子。
小狼崽子生得圆滚滚的,憨态可恭,长得极具欺骗性,但沈春宜深知狼的凶恶,丝毫不敢动心。
她坚持说想要狼狗,老板便热情地给她推荐了另一家店铺。
沈春宜寻摸了过去,见这家店铺正常多了,卖的都是猫、狗、鹦鹉等小动物。
老板娘是个善谈的娘子,给她们推荐了一条一个月大的黑狼狗。
小狼狗养的极好,毛发乌黑发亮,黑溜溜的眼睛炯炯有神,见沈春蕙靠近,爪子抓着地板小声咆哮,露出尖尖的牙齿,奶凶奶凶的。
老板娘给了沈春蕙一把狗粮,让她喂它。
有了狗粮的引诱,小狼狗收起了尖尖的牙齿,只是仍警惕地盯着沈春蕙。
沈春蕙试探着慢慢靠近,在她的手将要到狗盆上方之时,小狼狗突然露出牙齿,咆哮地扑上来,吓得沈春蕙身子猛地往后缩,差点摔倒在地。
老板娘眼疾手快地拎着小狼狗的脖子,把它提起来,在它狗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斥道:“这是客人,不许无礼。”
小狼狗呜呜呜地求饶,可怜巴巴的,老板娘把它放下,朝沈春蕙歉意地道:“吓到了吧,是我考虑不周,这条狼狗戒心重了点,我这里还有温顺一点的,你们要不要再看看,我给你们优惠。”
沈春宜和沈春蕙对视一眼,沈春宜摇了摇头:“不用,我们就要它。”
戒心高好,戒心高才能看的好家。
老板娘有些意外,再次确认了一番,报了价。
一路走来,沈春宜对小狼狗的价钱已有了大致了解,知老板娘开的价已经极优惠了,便付了钱。
老板娘找来笼子,把小狼狗放进去,盖上黑布,递给沈春蕙,又给她细细地讲狼狗要怎么养熟,怎么看是不是病了,去哪里看病等等。
沈春宜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辞别了老板娘,拎着狗笼子回家。
到了家,沈春宜才把黑布掀开,给它弄了点狗粮,便由着它独自适应新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