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弦佩出使柔古这事儿在朝中没有刻意隐瞒,却也没有宣扬。
今日下朝后,长孙弦佩刚踏出大殿就被一道声音叫住。
“长孙大人留步。”
长孙弦佩回过头,薛砚听从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走过来,“马上就要启程了,长孙大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劳将军挂心,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薛砚听走在她一边,用余光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与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昨夜下了雪,不知长孙大人有没有注意到?”
“下雪了吗?这倒不曾注意。”从大殿里出来冷风直吹,长孙弦佩手藏进宽大的衣袖里挡风,“早上来上朝的路上并没有看见雪,想来下的并不大。”
“确实不大,半夜里下了会儿,不过只是零星小雪。”
耳边是大臣们下朝后熙熙攘攘的寒暄声,薛砚听眼睛看路着前面的路,“我也是夜里睡不着才注意看到,雪下的小,还没落到地上就让风吹走了。”
长孙弦佩混在一群下朝的大臣中间往宫门的方向走,薛砚听就这么跟在她身边闲聊。
一路上薛砚听都在找些无关紧要的话跟她聊,什么昨天夜里睡的好不好,早上来上朝可曾简单用过些吃食,到柔古那样严寒的地方去可要多带些厚衣服……索性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他问,她就答。
若是被问的烦了,或是遇到长孙弦佩不想回答的,长孙弦佩就胡扯几句,也不管薛砚听听不听的出来。就比如薛砚听刚才问她上朝前吃了些什么现在饿不饿,她说“吃了一头牛。”再或者薛砚听问她从柔古回来后可有什么打算,她说“等回来就是春天了,襄水开始慢慢上涨,到时候到襄水里游一圈。你要是愿意,我到时候也可以带上你。”
而这时薛砚听会沉默一会,也不反驳她,等走出几步又开始找新的话题。
一直走到宫门,眼看两人就要分别,薛砚听问:“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上朝起得早,外面的风又冷,长孙弦佩缩进衣领里打了个哈欠,“将军都说一路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薛砚听抿了抿唇,看进长孙弦佩的眼睛里,“长孙大人就要离开了,不打算临走前再去都漕运河看看吗?”
薛砚听的那双眼睛里……好像是忐忑?
长孙弦佩有些好笑,觉得是自己困糊涂了,她眯了眯眼再定睛看去,那双眼里果然什么都没有。
薛砚听还在等她回答,长孙弦佩手指蹭了蹭袖边的毛领,“确实该去一趟,总要善始善终。”
“我陪你一起去。”
长孙弦佩狐疑看他一眼,“你陪我一起去干什么?”
薛砚听手握成拳抵着唇边咳了咳,“现在时间还早,你回去再睡会吧。等过会我去找你,陪你一起去。”
薛砚听不再看她,咳了几声不等长孙弦佩回他,他就左脚踩着右脚离开了。长孙弦佩有点莫名其妙,却又总觉得他离开的那几步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长孙弦佩摇摇头,两手交叠藏进宽大的袖筒中,眯着困顿的双眼缩着身子顺着墙根往回走。
回了府长孙弦佩躺进被褥中补觉,等她再醒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为了睡得舒坦,长孙弦佩还解下了窗边的帷幔,门窗都关着,又展了一扇屏风,透不进一点光。现在乍一推开门见了光,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侍女端来清水巾帕,长孙弦佩擦了脸,又漱了口。站在一旁的许逐等长孙弦佩收拾好了才说:“薛将军在府门等着大人,说要陪大人一起到东郊去,等了有一刻多钟。”
长孙弦佩顿了顿,没想到他真的来了,还一直在外面等着。
长孙弦佩将衣服整理平整,许逐拿了件披风出来给她披上,她这才去找薛砚听。
到了府门前,却见不只有薛砚听一人,徐复州和卫檀站在府门口正跟薛砚听大眼瞪小眼。
长孙弦佩手指微微摩挲一下,三人一马泾渭分明地站在她府门前……这场面着实有些怪异。
徐复州听见人来的动静,率先指着薛砚听问刚从里面走出来的长孙弦佩:“他怎么在这?”
“我跟她去东郊视察运河进度。正经事。”薛砚听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斜睨着两人,“你们又来干什么?”
徐复州懒得理他,凑到长孙弦佩身边,“你这不是要去柔古了吗,我跟卫檀来找你是想给你送行,就今天晚上,都是相熟能玩到一起的。”
薛砚听脸上有点不怎么明显的不高兴,他尽量压下心底的那点烦闷用平静的语调说:“时候不早了,别耽误了,我们走吧。”
“什么叫耽误?没看到我正在说话吗?”徐复州没好气地瞪薛砚听一眼。
薛砚听不看他,转头看向长孙弦佩:“走吗?”
“你跟谁走?”徐复州也来了气,拉住长孙弦佩的袖子问。
薛砚听看着她,放缓了语气:“我们一早就说好了要去东郊的。”
长孙弦佩沉默,这场面好像……更怪异了……
“我在离开前还是要去一趟东郊的。”长孙弦佩把自己的袖子从徐复州手里解救出来,在徐复州紧盯的眼神中哄着他先回去:“既然送行宴在晚上,那我晚上……不,等我回来,我回来就去找你们。”
徐复州脸上虽摆明了有些不快,却也不会在正经的公务事上闹她,他道:“那你去吧。”
长孙弦佩向他保证了会早些回来才翻身骑上刚牵出来的奔霄,对一直站在一旁的薛砚听道:“薛将军,走吧。”
见此薛砚听慢吞吞地上了马,长孙弦佩轻轻一抖马缰,奔霄迈着小步往前走。薛砚听扯着马缰控制着马稍慢长孙弦佩一步,等长孙弦佩骑着马走出几步,他才回头后瞧。
“什么人也……”徐复州本来还小声嘟囔着,却感到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隔着小半条街,他抬头猛然间对上薛砚听的眼睛。
徐复州的脚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说了半截的话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到底是真枪实刀在战场上见过血的人,薛砚听眼神犀利,此刻不再刻意压着身上厮杀的煞气,凶戾铺天盖地冲他袭来,徐复州有种下一秒薛砚听就要提着刀□□过来的错觉。
而后薛砚听的睨着慢慢在他身上扫过,徐复州忍不住攥紧了衣袖下的手指。
直到人走远了,方才那种被紧紧盯住的感觉渐渐消散,徐复州才隐隐松了口气。
待他回过神来,卫檀搭上他的肩膀,“咱们的长孙大人做了好大的官呢!如今就这么把你我留在这跟着薛砚听走了,倒像是把以前的什么仇仇怨怨也都抛却了。”
“等咱们的长孙大人从柔古回来,官衔是不是还得再往上升一升?不过也是,现在谁还看不出来咱们长孙大人正被皇帝看重呢?先是在户部,又是做了督工,现在又要做节度使出使柔古,苏丞相老了,还能再在那高位上坐几年?人家长孙大人怕不是就等着苏丞相卸职自己上位了。”
“走吧走吧,人家都走了,我们也走吧。人家要往高处走的人,当然要跟朝中的文臣武将打好关系,哪能整天跟着咱们混。”卫檀好哥俩似的跟他说着心底话,叹了口气搭着徐复州往前走,“往后他跟咱们的交情怕是要淡了,忘了你也忘了我,再往后怕是还要嫌弃我们拖累了人家直上青云路咯。”
徐复州推开他,打下卫檀搭在他肩上的手,板着一张脸,“他不是这样的人。”
卫檀被推得一趔趄,眼见徐复州脸色不虞,他揉揉手上的红痕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又笑嘻嘻地搭上徐复州的肩,跟徐复州打哈哈道:“开个玩笑嘛,别生气。我知道你跟弦佩最好,但你也知道我们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我难道还是真的要说他坏话不成?他好了我们也跟着沾光不是?”
徐复州皱眉,“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以后不要再这样说。”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我往后不再说,再说这种话你就当我是狗成不成?”卫檀拉他继续走,徐复州不动,卫檀到他身后推着他走:“哎呀,快走吧!我真的不再说了。他们人走走远了,我们也该回去准备晚上的送行宴了。”
在卫檀的推搡中徐复州有些别扭道:“对不起,我刚才一下子气上来打了你……”
卫檀不在意道:“没事没事,这有什么!”
另一边薛砚听赶了两步持平马头与长孙弦佩并进,长孙弦佩看了看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薛砚听侧着头看她,眼神清白,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长孙弦佩道:“你别吓他。”
“我没吓他。”薛砚听扭头不看她。
两人骑得慢,从城内东郊花了不少时间。等到了场地上,任潜出来相迎,看到薛砚听也跟着来了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带着两人进去,事无巨细地向长孙弦佩汇报工程进度。
“等来年开春土地解冻了就可以开挖。”任潜余光瞄到薛砚听落在后面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趁着给长孙弦佩汇报的空隙,猫着身子手背遮住嘴低声道:“薛将军怎么跟着大人来了?大人之前不是说没跟薛将军和好吗?”
长孙弦佩这才注意到刚才一直跟在身后薛砚听这会儿停在后面,连她和任潜走远了都没注意到,她瞥了一眼任潜:“他要跟着来我还能把人家轰走?怎么说这儿以前也是人家的地盘。”
任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长孙弦佩看任潜一副明了的样子,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话来,任潜看着站在那不动的薛砚听自我肯定地点点头道:“这里有薛将军在军营里生活和与士兵们一起训练的回忆,薛将军一定是怀念这里了。”
长孙弦佩咳两声打断不停感慨“薛将军真是位怀旧的好将军”的任潜:“继续汇报进度。”
“哦哦,好。”任潜回过神来,一脸正色的继续汇报起勘测进度。
待任潜汇报完离开,薛砚听上前几步走到长孙弦佩身边。
长孙弦佩看着他走过来道:“薛将军还有别的事情吗?没什么事情的话就要回去了。”
长孙弦佩刚一转身,薛砚听就下意识地拉住她。长孙弦佩被拉得一顿,她回过头目光从他脸上滑落到自己手腕上,薛砚听这才僵硬地收回手。
长孙弦佩眉头轻挑,“薛砚听,你今天很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