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州分上妖界和下妖界,柏子仁一行落脚在离妖王宫不远的上妖界。而水龙节则是妖族每年时值杏花开时都会举办的一个大节,当属下妖界最为热闹。几人来到下妖界的大集,集市街道不算特别宽,房屋也没什么固定制式,不分新旧高低错落堆叠在一起。白薇早拉着绿沉追着一只奔跑的芦菔精跑得没了影,满大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全开化的半开化的和未开化的妖,大大小小全挤在一处。水龙游行即将开始,柏子仁拉着陆清止躲到妖群外侧,两人脸上都覆着面具,瞧着奇异怪诞,还颇有些趣味。
随着连绵不绝的震天鼓响,紧接着响起低沉浑厚的号角声,欢呼声从远处传来,水龙游行开始了。所谓水龙,其实是无数长着巨大翎翅的鱼类首位连在一起,它们鼓起肚子时会发光,像人界的花灯,但无需人托举,自己就能翩翩舞动。这些巨大的鱼类鼓着肚子亮着光,排成长长的队伍在集市中间起舞穿行,模仿传说中的瑞兽巨龙,时而喷出水雾,所到之处挤在一起欢呼的妖类都会相互往朝对方泼水,十分欢乐。
柏子仁和陆清止就算站在外围,也无端被拉进了战局,混乱中从头湿到了脚。就在陆清止被一条滑腻的鱼妖挤的浑身粘腻摸不着天南地北的时候,柏子仁不知从哪里突然挤到了陆清止面前,兴奋的朝他展示着手里的一个由五色石编织成的络子。
柏子仁挤到陆清止耳边大喊:“我拿到了!竹喧现在被一群花妖围着,陶醉得不知天南地北,赶紧跑!”
柏子仁去拽陆清止,三番两次脱了手,他这才仔细朝陆清止看去,被他狼狈得样子逗得大笑不止。陆清止刚捏了个净衣咒见缝插针要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又是当头一泼给他浇了个透湿。等他们终于从妖群中挤出来,已是几近虚脱。二人火速离开在大集外找了个破庙,柏子仁连形象也顾不得整理就直接拉着陆清止进入了梦墟境。
梦墟境中陆清止看着柏子仁面面相觑,四周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光点。柏子仁尴尬的甩了甩捏决的手,冲陆清止笑道:“不愧是大妖,早有防备,他加了法阵锁住了。”
“等一下,这是竹喧的东西,你偷偷拿过想看他的记忆,为什么?”陆清止问。
“你不好奇吗?”柏子仁瞪大他那双艳丽的眼,流出期待的神色,“他跟栖碧山现在究竟怎么个事儿我想知道啊。”
“你没经过他的许可,也没接到过他的请求,这样做不对。”陆清止看着他。
“啧!那神君品行高洁神君不看,刚好你帮我守着,我估计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追过来,我自己一个人看。”柏子仁将手里的络子往空中一抛,捏决画起法阵来,嘴里还兴奋道:“这小障眼法挡一挡阿猫阿狗还行,班门弄斧到祖师爷这里来,肯定是没有用的。”
陆清止看着悬空漂浮的络子,这才看清这串东西是个什么模样来。络子普通到可以算是难看,没有任何编制技巧,就由红色的丝线缠绕包裹果着六颗已经失效的五色石,直愣愣的一串,没有任何花样。
“这是栖碧山小时候送给竹喧的,你别看它其貌不扬,这五色石在呦呦州也珍贵得紧,是关键时候能救命的好东西,你看这一串上面就有六颗。”柏子仁右手伸出二指往虚空中一点,将画好的法阵朝络子推了过去。柏子仁转过头看了眼陆清止,二话不说拽着他再次进入了梦墟境,这一回流光溢彩的光晕漫过来将他们包裹住,四周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晕来。
“算我强迫你的好吧,不是你自愿偷窥的。”柏子仁冲陆清止眨了眨眼,道:“你把心放肚子里,我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务,没有因果眼的指引我怎么敢随便乱来,天道看着呢。”
“他们小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陆清止不再纠缠对不对的问题,转而关心起当事人……妖来。
“我来呦呦州那几次同栖碧山统共没说上几句话,但是同竹喧喝过几次酒,天南海北零零散散胡吹了一些事。”柏子仁开始捏决,挥动梦墟境内的光点寻找合适的切入场景,陆清止被面前一个上下跳跃不休的小光点吸引,他抬起指尖想去点一点,还在捏决翻找的柏子仁猝不及防,和陆清止一起瞬间被漩涡拉入了未知场景。
暮色沉沉,巍巍宫殿,空旷的大殿内只置了一张黑丝铺就的宽榻,四周不见烛火燃烧,宽榻一方却被荧光笼罩,原来是穹顶之上的数颗夜明珠在发出光亮。榻上传来奇怪的声响,一人在问,一人在答,问答的内容和奇怪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让人面红耳赤。
柏子仁赶紧大手一挥匆忙退了出来,慌乱中喊了声神君,叫他呆在自己十步之内,人还没摸到又仓促被拉进另一个场景。这回是在一条河边,星空浩瀚之下,两个男子叠在树下缠绵胶着,不分你我。柏子仁一口老血卡到嗓子眼,顾不得其他,慌忙去拽陆清止的胳膊想要将他先推出场景,却又跟着陆清止一个趔趄再次被扯进了下一个场景。
柏子仁警铃大作迅速环顾四周,这回乍看之下好像是正常了,此间应该是个温泉池,雾气氤氲,却空无一人,柏子仁心如擂鼓,小心寻看,池水中间突然哗的一声冒出人影来,两个人紧密的搂在一起,发出阵阵叹息。
……
柏子仁驭术千年还从未如此狼狈,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冷静之后先模糊了目之所及的所有画面和声音,然后抬手捏决,终于带着陆清止稳稳退了出去。漂浮的光点萦绕在他们四周,柏子仁和陆清止面面相觑,继而又默契的背转过身,一个看天,一个看地,都烧红了脸颊。
“抱歉,我以为只有你来主导碰到这些光点才会……”陆清止声音较往日低了几分,先开口道了歉。
柏子仁背着陆清止挥了挥,“跟你无关,是我大意了,这是他专门设的一道障眼法,够不要脸的这些老鹿妖,净挑些什么玩意儿给人显摆。”
“障眼法?”
“之前一直没跟你说过,梦墟境中你得跟在我十步之内,人在梦墟境里容易被迷惑心智,你没修炼过这类心法,看来这位大将军心眼有点多,接下小心点。”
无边夜色,天幕之上不见任何星辰,但夜色却不是纯黑的,天边似有燃不尽的烈火明灭闪动,像鲜血也像晚霞。眼前是墨洗一般的湖水,一望无垠,少年模样的栖碧山坐在湖边一块石头上清洗自己染血的剑。原本平静无波的湖水中间突然蹿出一个人来,也是一个小小的少年,左手抓着什么东西奋力朝岸边游过来。湖水应该很冷,少年冻得瑟瑟发抖,冻得两只眼眸澄澈锃亮。
少年将手中像水草一样的东西递给栖碧山,眯起锃亮的眸子笑着道:“吃。”
栖碧山撩起自己身上褴褛的布襟仔细将剑擦干,然后捏了个净衣咒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烘干,才伸手接过少年递到自己面前的东西,看了一眼,真的低头吃起来。
“不冷么,什么不能吃,非得去这寒冰湖底摸这个上来给我?”栖碧山没有抬头,一口一口吃着手里的东西低声道。
少年看着斯斯文文的栖碧山,又望向不远处影影绰绰亮着灯火的一片帐篷,那里正觥筹交错,沸反盈天。他收回目光,道:“他们能吃得上这寒冰湖里的鱼,我就能叫你吃得上这寒冰湖里的冰晶草,他们有什么咱们一样能有,总有一天你不仅能坐到他们中间去,还能比他们坐的更高,不仅这块寒冰湖,就连整个呦呦州也会是你的!”
栖碧山低笑,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年,“你叫什么?”
“竹喧!”少年眼眸里满盛的光瞬间溢了出来,“你终于问我了。”
“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我只是个最低等的小先锋。”栖碧山问。
“你才不是最低等的!”小竹喧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简单的像一张白纸,“九色鹿怎么可能是最低等的,魔族打进来以前呦呦州没有叛乱,妖王宫的妖王是你的父亲,你总有一天要回去的!”
“回去哪,妖王宫?妖王宫早就没有了。”栖碧山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忽而扯出一抹笑来,“你是父亲当年捡回来的那个小白尾鹿?”
竹喧一愣,没看懂那笑里的轻蔑,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妖王宫没了,我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找我干什么,我现在用不上随从了,你走吧。”
“我的双亲都是灵窍未开的凡鹿,早就不在了,是妖王将我带回去重新给了我一条命的,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既是他唯一的后人,那我就是你现在唯一的兄弟。”
栖碧山嗤笑,“你倒还挺拿自己当回事,谁要跟你做兄弟。”
小竹喧终于后知后觉被这一声嗤笑烧红了脸,却并没有退缩之意,执拗的站在那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栖碧山便接着道:“如今遍地哀鸿纲常混乱弱肉强食,我们这种素食妖还能有什么立足之地。”他面色冷漠,将手里剩下的一点寒冰草吃干净了。
竹喧看着面前淡漠的人,逐渐涨红了脸,连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突然欺身抢过栖碧山插在一旁的剑,剑刃一凌,如疾风一般瞬间逼近,剑刃抵在栖碧山的咽喉处,他逼视着栖碧山近在咫尺的双眼,愤愤道:“如何没有?曾今能有,今后也一样有!”
栖碧山纹丝未动,眼里也还是淡漠,面前的小少年呼吸可闻,他轻轻笑了笑,反倒朝小少年倾身上去。锋利的剑刃立即将他的咽喉割出一道血痕,竹喧慌忙撤开,将剑丢在一边要去看栖碧山的伤,“你……你怎么还往上撞!”
“你告诉我,九色鹿一族兵败如山倒,被举族屠杀,如今只剩我一人苟且偷生,如何有今后。”栖碧山挥开要来看他伤口的少年,语气称得上平缓,依旧淡漠道。
竹喧攥紧垂在身侧的双拳,他看着栖碧山笃定道:“我跟了你一路,你既无心赴死便一定是想要东山再起。”天边的血光像映进了竹喧眼里,像和着泪水,却倔强着始终没有滑落。
“当年王族为抗击魔族死伤无数才换来呦呦州的太平,还来不及休整,就被那帮乌合之众乘虚而入,群起攻之,与魔族勾结,引他们再次踏足我界!”竹喧愤恨的逼退眼里的水光,咬牙切齿道:“我呦呦大地一定还有不忘英雄的人,他们都在等着王旗重新飘起的那天。”
栖碧山看着面前的小小少年,从自己腰间扯下一个东西来丢了过去,“不知天高地厚。”他起身捡起自己的剑,“先活下来再说。”
竹喧握着栖碧山丢过来的东西,不解的看向栖碧山。栖碧山将剑插回身侧,一边朝前走一边道:“这六颗五色石分别是父王母后和兄弟姐妹的,送你了。”
“这……”竹喧还没想好拒绝的话手就已经握着络子追着递了出去,“这我不能要。”
“拿着吧,有人替我一起记着。”
“这是你自己缠的?这也太丑了……”竹喧在栖碧山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将手上的络子翻来覆去的看,“不是说三王子文武双全聪慧卓绝吗,怎么连个络子都……”
“不要就还我。”
“也……仔细看也还是别有一番巧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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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子仁和陆清止站在梦墟境里的湖边,看着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场景逐渐模糊,柏子仁挥手带着陆清止从梦墟境退到溯灵空间。
“这时候你多大了?”陆清止突然问柏子仁。
“应该还没出生,我父母可能就是此时逃离呦呦州的。”柏子仁看了眼陆清止,道:“神君这时候在干嘛呢?嘶……哦,还得再等个一千多年才出世呢。”
“师叔。”
“嗯?”
“年轻有年轻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