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州自妖王殿被攻以来,各族部落独自称王,如雨后春笋一茬接一茬。有誓死逐出魔族的,也有与虎谋皮跟魔族达成合作的,不同的族群和势力每一天都在这片大陆之上发生战争。
这其中有一支名叫‘竹’的部落,百年前从罴族叛离,带走了罴族一支精兵。竹部起先只有这一支精兵,打着名不见经传的妖王复辟名号,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搅和,竟在这百年乱世之中存续了下来,不仅如此,这只如鼠蹿一般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小队伍,近来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壮大成了一个拥有数十万妖族的大势力,细盘之下,已经算是当下呦呦州鼎力之一了。
而这支低调的部落近来突然名声大作,是因为他们组建了一支令无数穷凶极恶之妖都闻风丧胆的军队——白尾军团。传说白尾军团的将军是个杀妖如麻的长毛象妖,体形巨大,跺一跺脚就能引起地动,扇一扇耳朵就能招来飓风,一路神挡杀神魔挡杀魔,无人能敌。
杏花山下的小片妖族聚居地,在乱世中难得一片祥和。这里是竹部落的辖地,一所宽敞的小院内竹喧正有板有眼给栖碧山描述外界的传闻,没把栖碧山逗笑,自己先笑了个人仰马翻。他捧腹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抓起面前木墩上的果子啃了起来。
寒冰湖边湿漉漉的小少年长成了英俊潇洒的大将军,却与传闻中那般魁梧壮硕的模样相去甚远。坐在他对面捧着竹简看得认真的人,便是如今这如日中天的竹部首领栖碧山,青涩稚嫩的面孔早已在战火磋磨中褪去,愈加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了。
“飞雁查的差不多了,狐族大长老确实有不忠之心,要尽快处理掉。”栖碧山放下手中的竹简,看着竹喧道:“说了多少次出行一定要穿甲,你怎么又不听话?”
“哎呀我刚起没多会儿,就在镇子里逛了一圈,谁敢打进我们的老巢来,如今我们可不是什么小喽啰了,强的可怕好么!”竹喧三两口啃完一颗果子,将果核随手往院外一扔,“那狐老儿不回他们涂山给涂山逍遥看门来咱们这里瞎掺和什么,我今天晚上就去把他解决掉,你放心。”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腰间佩的大刀。
“愿意选择哪里是他们的自由,但是想搅浑我这碗水的,都不行。”栖碧山看着一身宽袍大袖的竹喧,甚至连头发也披散着,伸手一挥,手里多了套甲胄,他黑着脸将甲胄丢给竹喧,竹喧没有办法只得嘟嘟囔囔在他面前一样一样穿戴整齐了。
穿戴完毕之后栖碧山又朝竹喧招了招手,竹喧会意,叹了口气盘腿坐到栖碧山面前。栖碧山以手为梳替竹喧簪发,他一边动作一边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我们既已决意在此时出头,便需万事小心。你是有名有姓的大将军,在部落里更要注意言行。还有安危一事你要时刻放在心上,前些年你的前锋是怎么死的忘记了么?”
栖碧山替竹喧扎了个高高的发髻,发丝随风飘逸,栖碧山拍了拍竹喧让他站起来。
“记住了我的大王陛下,这回真记住了。”竹喧捋了把自己的发尾,眉梢一挑眼中闪过杀意,“既然飞雁已经确定,那今晚我就行动了。”
栖碧山点头,“万事小心。”
“唉,现在是能吃饱饭了,也有安稳觉可以睡了,就是成天得被人管着,不自由啊,还不如以前风餐露宿吃完上顿没下顿得日子呢。”竹喧觑了栖碧山一眼,揣起手臂装模作样哀叹道:“当了大王睡也不愿意我挨着睡了,远了啊,果真是主仆有别,远了……”竹喧穿着一身肃穆的甲胄,梳着端正的发髻,言行却还像个孩童一般。
“也不知是谁有天半夜突然惊醒之后一下蹿的离我八丈远,打着仗还非要闹着出去睡大树,再也不愿与我同寝。”栖碧山看向竹喧,“现在是愿意搬回来了?”
竹喧闻言不知想到什么,脚也不晃了,话也没了,只剩耳尖烧红,逃也似的就要往院外跑,遥遥道:“白尾军团新进了一批人,我去看看操练的如何了。”
“等一下。”栖碧山叫住竹喧,竹喧停下脚步转过身,迎面一个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他伸手抄住摊开手来看了看,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灵甲盾!”竹喧不可置信地看向栖碧山,“你哪儿弄来的?”
“前几年遇到一个龟族你不收吃了许多亏么,跟我说什么别人都有你没有,晚了几年,现在你也有了。”栖碧山挥了挥手,道:“行了,去吧。”
竹喧将手里的东西往腰间坠着的五色石络子里一放,冲栖碧山龇了龇牙,哼着小曲儿雀跃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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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碧山对竹喧很好。”陆清止道,“灵甲盾由寿命至少千年的龟壳炼制而成,可在一定时间内抵御一切法术进攻,放眼四界不可多得,现今已几乎失传了,要拿到这个不是光杀几只千年龟妖就能行。”
“况且千年老乌龟岂是说杀就能杀,胆识有手段,所以该他复辟当妖王。”柏子仁接过话,顿了顿道:“竹喧嘛,我是他上峰我也对他好,只有不要命的人上了战场才会无往不利,你看他就很少输。”
“你当初也这样?”陆清止问他。
柏子仁笑笑,“我不一样,我盼着战争结束呢,得有人替他们看看外面的世界。”
“别看这些了。”陆清止突然道:“你不是好奇他们现在关系如何,直接看现在吧。”
“担心我触景生情?”柏子仁笑道:“哪儿那么多矫情要生的。”他颠了颠手上的络子,“我这好不容易才弄来的,故事不好看吗,况且我都说了因果眼也有指引,不弄清楚怎么行,神君就觉得我喜欢偷窥是吧?”
“没有,那继续吧。”陆清止无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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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呦州上独立称王的部落逐渐少了,到最后几乎只剩下栖碧山的竹部落和他曾今叛逃的罴部落两大势力相互抗衡。
罴部的首领是只血统纯正的罴妖,名字叫炙,同栖碧山一样憎恶魔族,但他也同样憎恶曾今叛逃的栖碧山。自叛逃事件发生以后,罴部大力整修军队,对血统要求极高,这样虽然导致了罴部军队数量锐减,但军队凝聚力和战力都得到了极大提升。而栖碧山统领的竹部则一直奉行生而平等,诸族一家,所以一直以来力量稍弱,但军队数量庞大,每次招安都有大量民众响应。
三日之后竹部与罴部的东线兵力将在寒冰湖畔开战,寒冰湖畔地势平坦开阔,其实不太适合在体型和力量上有着较大差异竹罴二部正面交锋,一旦开战局面对竹部不太有利。但竹部的东线兵力主要由竹喧率领,而且白尾兵团就混编在东线兵力之中,所以几番商讨之下竹部还是决定冒险一战,不然如今二部僵持不下已久依旧无法破局。
“这场战斗的艰险不亚于我们最初开荒那几年,新仇加旧恨,我担心他们就算到时拼个鱼死网破也想咬我们一口。”栖碧山道。
栖碧山与竹喧在军账中,他刚看完竹喧的战术推演,无可指摘。罴部进攻力量强大,但在军队移动速度上与竹部相差甚远,所以尽管地势开阔,竹喧依旧选择了闪击闪退的迂回战术,以此消耗一些罴部的力量。但是栖碧山担心罴部会因为过往恩怨失去理智,穷兵黩武,介时将难以抵挡。
竹喧一身重甲,将漆黑坚硬的头胄放在旁边,他盯着沙盘神情严肃,“我知道,所以这场仗我有一个要求。”他转过身看着栖碧山。
栖碧山也是一身轻甲在身,看着竹喧等待他的下文。
“无论如何,你不能出现在援军之中。”竹喧道:“如果罴部当真要鱼死网破,倾全军之力就为咬我们一口,援军数量也一定要按我们讨论好的来,不能再继续增加。他们越发疯我们就越要保留实力,已经在是我们的地盘不能再吐出去了。”竹喧看着栖碧山,再次严肃道:“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不能随援军出现,别像五十年前那样。”
栖碧山久久不言,竹喧说的都对,他既没有可以反驳的,也没有需要补充的。沉默半晌,他只能上前一步,隔着厚重的铜甲轻轻拥住了竹喧。
“假客套都不跟我套一下啊。”竹喧轻声笑道。
“你希望我客套一下?”栖碧山问他。
竹喧摇了摇头,抬起手来在搭栖碧山背上,铜甲碰撞发出声响,“如果回不来了,一定要替我报仇,如果你最后没当上呦呦州的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在冥道遇上了也会假装不认识你。”
“这世上有没有冥道都还不知道呢,净瞎说。”栖碧山轻声道。
“一定有的,不然我们死了都去哪里。”
“那就别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栖碧山放开竹喧,拍了拍他的肩,后退一步看着他,“记住,无论你我都一样,留得青山。”
“好。”竹喧又笑了起来,没心没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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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东南角的补给线有点问题。”柏子仁走到他们的沙盘前,伸手在东南角点了点,那里堆积的红色小石子在他的指尖荡起一圈涟漪。
“他们没看出来?”陆清止看着他的指尖道。
“看出来也没用,以他们如今的兵力,要想保住其他已经收复的地盘和正在战中争夺的地盘,同时又确保这场仗不吃大亏,几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除非……”
“嗯?”陆清止看向柏子仁。
“除非我来打。”柏子仁伸手将沙台挥散,五光十色的波纹荡开又聚拢,是句自吹的话,但他看起来不像在玩笑。不等陆清止接话,他便转而道:“你猜后面栖碧山来救竹喧了没。”
“既然师叔说兵线有问题,那后面一定会出事,栖碧山肯定来了。”陆清止道。
“哦?为何?栖碧山可不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人。”
“师叔让我猜,我猜他这样的人不会把竹喧的生死交给天命,于他而言,除他自己都是不可靠的天命,包括竹喧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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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湖畔竹部与罴部已鏖战三月有余,与他们料想的不一样,罴部不仅没有冒进,反而一改往日作战风格,进退得当张弛有度,原本就有力量优势的他们这下变得更加难缠。第四月刚刚拉开序幕,寒冰湖面上开满了白色小花,湖畔很安静,双方停战修整已有七日。竹喧计划今夜突袭罴部腹地,虽然他们也只能算勉强完成修整,但据飞雁探回的消息,他推测罴部的损耗会更惨重,需要更长的修整时间,所以他打算冒险尝试一下。
是夜,月亮被乌云笼罩,光华黯淡。竹喧遣先锋小队先行一步,自己率白尾军团精干主力随后跟上,暗夜无声,他们犹如一条响尾蛇,放倒岗哨钻进了罴部腹地。
战火在罴部腹地刚刚燃起的时候,飞雁队一个小将冒死穿越火线带着一封急报来到竹喧身边,将竹喧打了个当头棒喝。原本呦呦州东边竹部与罴部一直在争夺一个小岛,就在刚刚那边突然给栖碧山传去了捷报,他们终于占领了小岛,罴部撤兵了。这厢竹喧还在心念电转,他的随军飞雁也带来了最新战况,寒冰湖畔东南方向出现罴部大量援军,已经逼近竹部防线了。竹喧抓住两名飞雁小将就要下令,第三封战报催命一样送达,竹部东南角布防点遭受罴部重创,进攻猛烈,就要抵挡不住。
竹喧扫了眼四周,反应过来罴部兵防较弱不是因为还在修整,而是同他们一样抽走兵力去直捣对方的命眼去了。他当即下令,留下一半兵力继续突进罴部腹地,其余一半兵力随他回东南布防点增援,同时让一名飞雁小将立即前往西方调起竹部备好的援军。
战火纷飞,地动山摇。自那晚突袭双方已鏖战近七日,竹喧撤到后方调兵遣将,说是后方,其实离战火也不过几里。竹部的援军已伤亡大半,罴部放弃了一座岛举兵围攻,这场战打不赢了,竹喧在弹开的灵甲盾中一遍又一遍推演着最佳撤退路线。
沙盘最终被竹喧掀翻,没有最佳撤退路线。他唤来部将告诉他们推演结果和接下来的计划,与其苟延残喘死里或许还逃不了生,不如放手一搏,叫罴部再损失惨重一些。
竹喧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惨烈的战斗了,他被三员罴部大将团团围住,像三座巨山。他实在有些力竭,恍惚中看见自己的灵甲盾在逐渐裂开。
远处依稀传来兵马奔腾的声音,竹喧醒过来的时候,栖碧山浑身浴血,瘸着腿正朝他走来。
“你带了多少兵马过来?”竹喧气息微弱,眼角不断有泪落下来,不知是疼的还是如何。
“西线驻守的一半兵力。”栖碧山扔下自己的剑,在竹喧面前坐下,一件一件卸甲,鲜血顺着甲胄的凹槽往下流,散发出冲天腥气。
“西线失守了吗?”
“退守五百里,失了两城。”他终于将所有破烂的甲胄都卸了下来,露出满身狰狞的伤口。他抬了抬手,原本悬在竹喧身体上方的四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