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庭院风渐凉,枯草落叶、彩菊争艳。
宫人们忙碌侍候,将满院渐起的秋意掩埋。
他们对此唤为——规矩。
云长漪阖眸躺在藤椅上晒太阳,身上披一条薄毯,身旁少年长高不少,脸上身上也挂了些肉,不再孱弱病态相。
“外设百倍之利,收山泽之税,国富民强,器械……”①
少年背书声朗朗,清冽又带有独特的少年磁性,如同坠满铃铛的玉树,叮当作响。
待读书声停下,云长漪才缓缓睁开眼。
“母妃,明日我便要去冀州治理水患,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秦承璋垂首,纤长浓密的羽睫不动分毫,乖巧似傀儡,“您在宫内还请多加小心。”
“嗯。”云长漪欣慰,朝秦承璋招招手,见他低下身,她将手落在他肩膀,轻拍两下以作鼓励,“母妃相信你,也会多加小心。”
秦承璋低头垂眉,不肯看云长漪,只做出听话的儿子姿态。
翌日清晨,云长漪起了个大早,平昭帝刚出寝殿准备上早朝,就见云长漪大马金刀坐在殿外的汉白玉栏杆上。
平昭帝脑瓜子嗡嗡,咬牙切齿:“云贵妃,你这是在做什么?”
云长漪跳下汉白玉栏杆,身上的蓝色宫装随风泛起涟漪,似湖面投掷细雨,清爽昳丽。
她精致小脸冷白,盯着平昭帝:“今日我要同你一起上朝。”
“胡闹!”平昭帝余光瞥向跪地的小太监们,目光直直凝着云长漪,“朝堂岂是——”
“陛下,言而无信者会被上天收回一切。”云长漪面无表情威胁,意味深长提醒,“昨夜我与陛下交代了什么,陛下可还记得?”
平昭帝眯眼,深邃眸光似在与云长漪交战,周身一派的威胁气息:“云贵妃,姑娘家还是安稳些更好,朝堂刀光剑影,当心失了足。”
言下之意,留在后宫比进入朝堂更好。
云长漪气笑,白皙脸蛋勾勒潋滟笑意,又冷又硬,她上前一步,周身气势比皇帝更甚。
世人渴望神明救世。
神明降临后,世人又试图囚住神明,为他们所用。
神明没有性别时,它是救世主;神明拥有性别时,她便是工具。
“陛下,这是最后一次。”
云长漪话音落下,晴朗无云的黎明蔓延乌云霹雳。
遮天蔽日,似猛禽呼嚎,似野兽进攻,似天幕将被撕碎。
可怖。
可怖到令人想跪地臣服。
平昭帝面色愈沉,与漫天昏沉无异。
太监宫女们匍匐跪地,抖如筛糠,似野兽脚下最无力的蝼蚁。
唯有云长漪,一身蓝白相间宫装,牡丹缠枝纹样柔美清雅。
她自站在那里。
巍然屹立。
高不可攀。
似高高在上的神明——无情,不容许反驳。
这场对峙中,平昭帝渐落下风,原本意气的龙颜,也染上无可奈何的妥协。
他眼神闪烁,一瞬之间,似是年迈了十岁。
“好。朕答应你。”
云长漪眼皮微掀,一个抬眸,怒号狂风渐渐停歇,遮天蔽日的乌云渐渐散去。
只听得李保低骂一句:“鬼天气!”
紧接着,李保忙给平昭帝披上外袍:“陛下紧着些身子,这秋老虎最是折磨人!”
平昭帝拽了两下衣领,心平气和望向云长漪:“走吧,今日金銮殿商议江南改稻为桑,你也提些意见。”
云长漪颔首,嫩白下巴轻点,似有万斤鼎晟力量,令人无法忽视其微小动作。
李保从旁愕然,但他仅是个奴才,无法插话主子们的事。
金銮殿上,云长漪与平昭帝一同出现,惊得不只有朝廷百官,更有秦承璋。
少年一身玄色蟒袍,本就内敛强势的气息被衬得越发明显。
妖冶阴戾的脸庞平静稚嫩,一双姣好到完美的丹凤眼流露不属于他的成熟。
他定定凝着那抹窈窕倩影,身形不可置疑一晃。
双目刺痛,以至于他想逃离。
为什么……
为什么上朝还能看到他们二人一同出现?
太子表面平静,内心如掀翻巨轮的海面,黑压压狂浪、凄厉厉鸦鸣,寸草不能生。
云长漪走到金銮殿下,找了个空位。
百官窃窃私语皇帝昏庸、贪恋美色时,李保扯着嗓子喊出“肃静”二字。
待金銮殿落针可闻时,沉默许久的皇帝环视百官,龙颜威严,龙威浩荡。
“云长漪偶得神人真传,能观星占运,助我大乾鼎晟万世!”平昭帝嗓音洪亮,语气激昂,“朕已然见识过云长漪的本事,故今日当着众爱卿的面,授封云长漪为我大乾国师,佑我大乾千秋万代!”
百官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不捧场也不反对。
平昭帝见状,直接挥手:“继续早朝吧。”
一老者执笏而出,高呼:“陛下不可!”
“萧丞相,朕意已决,你退下吧。”平昭帝道。
萧丞相执笏不肯退让,一脸嫌恶瞪向云长漪:“陛下!云贵妃是后宫妃嫔,云贵妃母族卖官鬻爵已被抄家,她一介罪人,能活命已是陛下仁慈!更何况,她一介女子,怎可入朝为官呐!”
云长漪捏捏手腕,蛾眉螓首,挑一眼萧丞相方向:“萧丞相看不起我?”
“自然!”萧丞相枯树皮似的脸挤出嘲讽,趾高气昂,“你一介女子——”
“嘭!”
云长漪拳头出去时,平昭帝轻叹一口气,默默移开视线。
平昭帝:“……”
惹谁不好?惹上天都惹不起的女人!
朝廷百官望向平昭帝,想让皇帝主持公道时,却见平昭帝已经捂住了眼睛。
朝廷百官:“?”
秦承璋捏紧拳,阴沉的目光落向平昭帝,在直视他身上的龙袍时,秦承璋逐渐变了神色,逐渐成了灼热。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早朝结束得猝不及防。
总得来说——云长漪打服了所有不服她当国师的官员。
云长漪当上国师,甚至参加早朝的消息,风似的刮到六宫。
坤宁宫内,被禁足的皇后大发脾气,打碎手边一切能打碎的瓷器。
疯了似的撕碎殿内的丝绸、帘布、纱窗。
一片废墟中,皇后年轻的脸蛋迷茫又冰冷,她抚着脸,跌坐在地上。
“为什么……”
“为什么……”
秋月跪在皇后身边,轻声安慰:“娘娘莫伤心,花无百日红,云贵妃如今越得宠,日后便摔得越惨。”
皇后像是被这句话提起了气,眼神重新亮起来。
她迫不及待喃喃:“对!对!她越得宠,日后就越惨!本宫是皇后!本宫是皇后!本宫的儿子才是太子!本宫……是本宫!”
秋月见安慰好自家主子,忙松一口气,喊来宫女进来收拾残局。
/
早朝结束后,平昭帝吩咐了百官为太子践行。
一直送到北郊外断桥。
秦承璋骑在高头大马上,少年英姿勃发,意气不可限量。
云长漪心底诡异地升起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
她扮演着一个好“母亲”,站在人群中,冲秦承璋挥手送别。
“雀生!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若是实在不会治水患就给母妃飞鸽传书,母妃过去帮你!”
云长漪灵光一闪,便挥手便往前走,像是送别儿子的老母亲,紧追着,不舍着。
挥着手,高喊着。
“雀生!天气冷了,多加衣!”
“晚上睡觉别踢被子!”
“多吃饭,别饿到——”
秦承璋抿唇,冷峻眉眼没有丝毫变化,他拽进缰绳,挥鞭打马,人影越发模糊。
平昭帝眼角抽搐,他不明白——一对只相差一岁的母子,一对才认识不足半月的母子,到底有什么可演的!
文武百官动容,低头抹泪。
“国师对太子真好啊!我想起了我那早逝的老娘,她也是这样……”
“我老家的老母也是如此啊!当年我进京赶考,老母熬了几个大夜,为我缝制冬衣……唉……”
“太子有幸!”
“太子不懂得珍惜,真是——”
“太子年幼,哪里懂得国师苦心!活活糟践了!”
平昭帝:“???”
对于抹泪的大臣们,平昭帝无话可说,对于云长漪,平昭帝情绪复杂,眼底晦涩难懂。
“云大人,改稻为桑一事还未争出结果,但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云长漪睨一眼平昭帝:“折中。”
扔下这句话,云长漪转身往城内去。
平昭帝怔了一下,问李保:“她是要走回宫?”
李保感慨万分,由衷夸赞:“云大人身体好!”
约莫半个时辰,云长漪进了京城,在思考是找大弟子还是找二弟子时,大弟子出现了。
云长漪背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老师。”
她回过身,见到面前芝兰玉树的白衣少年——她最得意的大弟子陈无垢。
云长漪点头,随后二人边走边聊:“为何做了明心公主的面首?”
陈无垢低眉顺眼:“明心公主似一位故人,故而插手明心公主人生,还请老师见谅。”
云长漪向来知道大弟子靠谱,因此没有刻意掺和,也没有揪着他问原因。
“你心里有数就好。”
云长漪握住陈无垢的手腕,探查功德手环的数值:0。
她蹙眉。
“任务还没有进展,是没有头绪?”
陈无垢抿唇,似是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云长漪担心自己逼得太紧,会让大弟子有压力,宽慰他:“时间还长,总会找到头绪。你们也是第一次做任务,失败也没事,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陈无垢颔首:“老师,我明白——”
云长漪手腕一抖,手镯化的云团子突然炸毛猛颤:“啊啊啊!主人主人!你家大弟子这几日一直在和明心公主颠鸾倒凤!才没有时间做任务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