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矖妖姬”这四个字一出来,仿佛来势汹汹的瘟疫席卷了整个院落,一瞬间少年郎的双手发抖,连着握惯了的剑身都在不住地抖动,缀在剑柄之上的各色穗子晃成了破碎的波浪。
“为什么说是白矖元......妖姬复活了?”尹快雪虚心求教。
“大小姐,她手里有箜篌,”段氏的一个门生虽然害怕地牙齿在颤抖,但还是耐心解释,“白矖妖姬当年不就是一架凤首箜篌弹得出神入化,唬得凤凰都率领百鸟来朝拜。”
尹快雪伸出已经去除了红色凤仙花色的指甲骚了骚下巴:“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么风..骚的事?”
萧承之在一旁发号指令:“摆符阵!”
尹快雪唠嗑似的开合着两张嘴皮子:“白矖元君死后是保留全尸的吧?”
旁边的萧清昼利落地掏出符纸,同时分了她“看白痴一般”的眼神:“难道幽篁仙子当年没有在‘弑狼诛狈’的战场吗?”
“自然是在的,只不过隔得比较远......”这是大实话,段野雪于修炼一事向来不上心,那一场清剿她多半是躲在后方。
“传闻白矖元君自心口中了灭魔之箭后,去向不明。”萧承之不像别的修士,一口一个白矖妖姬,而称她为元君,尹快雪不由得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
“不过那一箭是咱们少君射出的,她自然不能全须全尾地活着,不然这么多年以来,何以从未听过她复活回来的传言?”萧清昼插了一嘴,待反应过来,觉察到说话对象是她时,又憋了一脸的铁青色。
真是有趣的表情呢,难道花背鼠还得罪过他?尹快雪颇有趣味地用手指卷了卷被镰刀狸割得参差不齐的发梢,特意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果真萧清昼跟吞了只绿头苍蝇般忙不迭往后退去,要不是还要布阵,她敢打赌,这个孩子能直接窜到天上。
“起!”随着萧承之的一声命令,萧氏的银色符纸如萤火虫飞舞,团团呼啸着往“白矖妖姬”身上招呼,院落内灵光大盛,恍若白昼。
“嘻嘻嘻嘻......”百鸟裙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笑得越发清脆爽朗,当真和银铃的音色不相上下。
透明的十指反向弹拨九根琴弦,殷红色的花瓣从她的指尖漫天飞洒而下,那上头仿佛还带着晶莹的露珠,湿漉漉甜丝丝的味道在暗夜中飞散开来,甜腻的歌声戛然而止,只余下“嘻嘻嘻嘻”脆果子般的笑声,不依不饶地往每个人的心头爬。
“小心这花瓣有异!快封闭嗅觉!”萧承之厉声高喊。
然而封闭嗅觉显然不够,花瓣降下来的那一刻,尹快雪的双瞳中折射出了荼蘼的样子,绯色的花瓣一点一点蜕却嫣红,变淡变白,悠悠然从夜空中降落,仿佛去赴一场甜蜜桑间之约,然而等它贴近人身的时候,成了一片薄薄的泛着丝丝寒气的霜花,倏忽一下沾染在了人的头发、肌肤、眉毛、甚至剑穗上,只一瞬,那个人便化作了一尊冰雕。
“她说,飘零的花瓣象征着死亡与衰落哦......”甜腻腻的声音似乎霜花沾上了丝丝寒意,刀子般一道一道割出了各人内心的慌张与恐惧。
尹快雪倏忽抬起头,果真如此。
“花雨满天!是白矖妖姬的花雨满天术!”段家一个年长的修士魔怔般喊出撕心裂肺的声音,剩下几个曾经在十四年前曾经历过“白矖祸乱”的修士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未厮杀,脸颊早已失去血气,只剩下凸起的眼珠子里折射出一目了然的惊恐。
不过一瞬间,院子里大半有血有肉的人变成了不会动的冰塑。
这院落里头的一众少年郎均是生在安谧的年代,被家人宠着爱着长大,最大的挫折大约就是修炼不过关,被师尊吊起来打骂两下,他们从未经历过十四年前惨绝人寰的“白矖祸乱”,只在方块字和娘亲的深夜调皮捣蛋的故事中领教过肝胆俱裂之感。
“花雨满天果真很凶残啊!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草......”萧清昼激动且机械地吐出难以用言语表述的恐惧心情。
最后一个“草”字还未落下,他身边的一个段氏门生瞬间化作了一座冰雕,那人右手执着长剑,剑穗随着他的动作甩到右边,再也没有机会垂下。
尹快雪趁着院落里大乱,使用步虚术穿梭在人群中,不过瞬息间,她转移到廊下无人处,利用扶苏的花木和雕花廊柱遮住身体。
她蹲下身子随意从旁边的花坛里头抓了一把泥土,快速捏了一个似牛非牛的身子,嘴里念念有词:“女娲戏黄土,团作愚下物,散在六合间,濛濛若沙尘,不睹诡谲貌,死生了不尽。变!”
她伸手猛力将泥牛往百鸟裙所在的方向一抛,如果那些年长的段氏门生在她身边,一定会惊得瞪圆了眼睛,抟土造物也是白矖妖姬的独创之术,随意从地上捏一把泥,就能将凶兽的精魂吸进泥塑中为己所用。
萧清昼嘴巴里连串的“草”随着漫天飘散的荼蘼花瓣一起消散在夜空中,连着附骨之疽般的“嘻嘻嘻”声也戛然而止,百鸟裙又只剩下一袭裙子,领口处的头颅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它抬起空荡荡的袖子往黝黑的领口处不死心地摸了一下,空无一物。
“吧嗒”一声,原本缠绕在腰上的银卷缠枝纹腰带颓丧地往地面坠落,百鸟裙连忙伸出宽大的袖口去拽,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手也消失不见,只有阵阵晚风往里头灌,吹得它的袖子离银卷缠枝纹腰带越来越远,柔软的飘带终于随着上头的坠子落在地面,发出脆脆的声响。
下一瞬间,百鸟凄劣的鸣叫声再一次响彻云霄。
这个到底是什么怪物!”
随着不绝于耳的“砰砰砰”声响,它的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从身子里头钻出。
“九头凤!”泥牛窝在尹快雪的怀中瑟瑟地抖落成了一只淋了雨的小鹌鹑,“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凤凰,还是九个脑袋的!”
“你没有见过的东西多了,不要大惊小怪,”尹快雪按压住内心的诧异,将地面上的银卷缠枝纹腰带吸到自己的手中,“百鸟裙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它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话音未落,九只脑袋喷出九股火焰拧成一团麻花,直击她的面门。
“我不知道啊!我醒来就在你怀里了!祖姑姥姥,救救救救命!!!”怀里的泥牛抖得像个筛子,恨不得钻进她袖子里躲起来。
“抖什么抖,再抖我把你捏成泥饼丢出去当盾牌!”尹快雪斜眼一瞪,脚尖轻点,腰身一拧,如游蛇般滑开三丈,堪堪避过那团火麻花。她低头扫了眼掌心,灵力稀薄得跟风中残烛似的,扔符纸怕是连九头凤的毛都接近不了。
她“啧”了一声,嘴角却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既然灵力不够,那就玩点别的。”
她手腕一翻,银卷缠枝纹腰带从袖中滑出,雪白绸缎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淡金冷光。她眯眼打量着九头凤,十八只椭圆瞳孔正死死盯着她,九张嘴齐齐张开,吐出烈焰荼蘼花,花瓣如刀片般旋转着朝她飞来,花蕊青烟袅袅,带着刺鼻的腥甜。
“快护住大小姐!”段氏门生惊呼着扑上来,剑芒乱舞,符纸漫天,却连花瓣边都碰不到,瞬间被烧成灰。
“星光阵!”萧承之一声令下,萧氏门生再一次结阵。
尹快雪暗暗自喜,她正在发愁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来唬住段氏门生,段野雪在短短一日之内竟然能以废柴之身降服九头凤,萧氏的星光阵真是一阵好东风!她的手指一捻腰带上的坠子,淡金旋风骤然炸开,绸缎如活物般腾空而起。她低声念了个晦涩的咒音,那是她当年炼制百鸟裙时留下的隐秘禁制。
“以魂驭魂,以怨缚怨!”
下一瞬间,腰带在她指尖飞旋,化作一道金白交织的细网,依附于星光阵上,迎着烈焰荼蘼花兜头罩去。
九头凤十八只眼一眯,似乎察觉到不对,九张嘴同时喷火,想把腰带烧穿。可那白金网却穿过火焰,丝毫不损,反而越收越紧,像条锁链般缠上九头凤的脖子。尹快雪手腕一抖,腰带猛地收紧,九颗头颅被勒得高高仰起,火焰断断续续喷了几下,便萎靡下去。
“当年我用自己的魂魄和你们订的血契,你们曾说永不背弃,”她缓步上前,双瞳映着火光,“如今倒好,翅膀硬了,想反咬我一口?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尹快雪指尖一挑,金光更盛,九头凤挣扎着发出凄厉鸣叫,十八只眼珠子瞪得快要爆开,却怎么也挣不脱那张网。
“成啦!”萧氏儿郎们喜极而泣。
萧清昼嘴里吐了好几颗“草”:“总算是没有丢少君的脸!”
尹快雪在内心暗自窃喜:“幸好老娘当年留了一手,不然今儿还真栽了。”
“大小姐小心!”段氏门生的惊呼如同一个响雷在她的耳边炸裂,但话音未落,地面龟裂,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破土而出,死死抓住尹快雪的脚踝。冰冷的触感顺着她的肌肤爬上脊背,低沉的嗓音从地底传来:“你破坏了我的复仇的大计,还想走?”
尹快雪低头,银卷缠枝纹腰带在她手中微微颤动,仿佛有了生命,一瞬间扑腾到她手指间,符篆被绞得七零八落,尹快雪猛地一挣,却发现那枯手力大无穷,指甲深深嵌入她的皮肉,鲜血滴落,瞬间被泥土吞噬。与此同时,九头凤的九颗头颅齐齐仰天,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啸,天空裂开一道血红缝隙,隐约可见巨大的黑影缓缓降临。
“她来了……”九头凤的呢喃如同丧钟,院中所有人僵在原地,符纸与剑芒悬于半空,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