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
江城这样不大不小的地方,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传遍全城,更何况温氏集团还是从江城发家的,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把总部搬迁到经济实力最强劲的城市。
江城人民还一直以为,这是温家不忘本的表现。
温氏起初确实给江城提供了很多就业机会,尤其是在温善放弃家业,从事刑警工作后,温家的口碑就没差过。
谁能想到温霖背后会干出违法犯罪的勾当。
但最让大家震惊的是,第一个坐上证人席的正是温家那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好孩子”的温让。
亲儿子揭开自己父亲的遮羞布,对簿公堂,还铆足了劲要把亲爹送进监狱,这样的“热闹”没人不愿意看。
庭审是可以旁观的,温霖这场庭审刚开放旁观预约,名额就被抢完了,那叫一个火爆。
可惜大家并没有看到亲父子互撕场面。
温让理智又体面,穿衬衣打领带,端端正正坐在证人席。
原告是十几年前那场温氏集团员工猝死案的家属,声泪如雨下,控诉着温霖当初找人顶罪的经过,以及他们多年来上诉无门导致的艰辛,好在老天开眼,在案件追诉期即将过去的时候,又给了他们一缕曙光。
他们家的人收过温霖的钱,本来想转做污点证人,但在温让的劝说下,还是决定以违法用工、妨害作证罪将温霖告上了法庭。
如温让所料,华悦给温霖请的律师不是吃素的,提问手法多变,稍不注意就会掉进他的圈套,不仅如此,对方还擅长打心理战,温让但凡有细微的迟疑,就给了可乘之机。
“小温先生,你方才说证据是你爷爷十五年前留给你的,温老先生恰好也是十五年前去世的,请问是同一年吗?”
“是。”
“那年你十二岁,亲眼看到温老先生被分尸后的现场,心理出现很大问题,还被华女士带去看了心理医生,是或者不是?”
“我当时——”
“是,或者,不是?”
温让在对方骤然提高的音量下,沉下心来,“是。”
他当时看病的记录还在,华悦肯定给律师透露过。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看到把自己一手拉扯大的亲爷爷被凶手分尸,这难道不是一辈子的阴影吗?就连温老先生的夫人都受不了刺激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小温先生,你怎么能确定,你如何确定自己现在是完全健康的?”
温让预料到律师会拿他的心理问题说事,冷静道,“前几天我已经去正规医院做了相应的检测,只不过详细报告今天才出来,法官,我申请提交新证物。”
法官点点头,仔细查看后,说道,“证人的心理状态正常,被告律师还有什么问题?”
律师淡笑道:“我认为小温先生这份报告不作数,你应该去十五年那个诊断你为创伤应激障碍的医生那儿再做一次详细检查,毕竟他才是最了解你当年情况的人。”
温让冷着脸看他,“那位医生跟温霖、华悦是一伙儿的,去他那儿,只会得到虚假的结果。”
“看得出来小温先生的确恨自己的亲生父母,连声爸妈都不肯叫。温家给了你丰厚的物质条件,在你出现心理障碍时,请的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理医生,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跟父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但,人应该有基本的孝道。”
“最后一句我很赞同,对我来说,现在最基本的孝道就是把温霖先生交给国家好好教育一番,让他下半辈子能做个好人。”
律师扯了扯唇角,“那你可真是太孝顺了。”
“谢谢。”
温霖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骨节都被捏得泛了白,他的眼神落在旁听席上。
忽然,旁听席中有人大喊一声,“这大儿子该不会是为了争家产吧!咋这么狠心!”
“请保持肃静!”法官严肃吼道。
“小温先生还有个亲弟弟是吗?”
“是。”
“但你是跟着温老先生长大的,你的弟弟是父母亲自抚养长大的,是吗?”
“是。”
“所以他获得了比你更多的来自父母的爱,是吗?”
“是,但——”
“你和弟弟的感情不算非常亲密,是吗?”
“不是。”
“据我所知——”
“你很了解我跟我弟弟吗?你是我们的谁?”温让反问道。
律师微微一笑,“没关系,同样的问题,待会儿我也会问问你弟弟,法官及陪审团各位,请记住该证人的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你近两年内是否吃过抗抑郁药物?”
“吃过,但是——”
律师立马打断他的话,“我没问题了谢谢。”
关容清担心地拉了拉高幸的袖子,低声问道,“对方就逮着温让的心理问题说事。”
“没事,我们都料到了,不会有问题的。”嘴上虽然这样说着,高幸的手却冰凉一片。
休息期间,温让一个人靠在窗边发呆。
高幸走过去,攀上他的肩膀,“累了?今晚炖人参鸡汤,大补一下。”
温让轻轻笑起来,弯下腰,额头抵到她肩窝,“你也该补一下,这些天舞室也挺忙吧,还得陪我连轴转。”
“是呀,我可累了,所以等一切结束,你要好好补偿我。”高幸双手环住他的后背,拍了拍,“到时候让莫队帮忙守下店,咱俩出去好好玩一通。”
“没问题,想去哪儿?”
“去云城吧,那边儿气候暖和。”
“行啊。”
“小温先生好雅兴,在这儿也能谈情说爱。”律师整理着手表,装作不经意地从两人身后路过,然后停住。
“毕竟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温让背对着他说道,“倒是覃律你,最近都没时间接孩子放学了吧。”
“小温先生挺了解我。”
“知己知彼。”
“能忍这么多年,我其实挺佩服你的,只不过拿钱办事,我也有我的立场,只能说一句抱歉了。”
“我不在乎,没有你也有其他人,反正结果都一样。”
“不过小温啊,作为比你大十几岁的长辈,我提醒你一句,骄兵必败。”
“这话,我就当你说给温霖听的。”
覃律叹着气,摇了摇头,离开了走廊。
他不知道温让哪来的自信,十几年前的案件,证据是陈旧的,光碟的影像也有所破坏,而且温让还被诊断过精神疾病。
亲弟弟温廉早就跟华悦通了气,答应站在他们这边指证自己哥哥,唯一能帮温让的人,现在还被华悦他们囚禁在精神病院,插翅难飞。
怎么算,温让都不可能赢。
开庭前,以防万一,覃律还找了华悦,反复询问温廉会不会临场变卦,华悦的回复是——绝无可能。
温廉跟温让不同,他是温家的寄生虫,离了温家根本活不了,他的学历文凭是温霖托人找关系换来的,他的工作收入都掌握在温霖和华悦手中。
这么多年,打也被温霖打怕了,没半点还手之力。
回到庭审现场,覃律一眼注意到身姿板正,容貌端秀的温让,即使隔得很远对视,他也能感受到温让眼里和润又不失凌厉的凛然正气。
相反,此时坐在证人席的温廉就显得怯懦许多,他的容貌已毁,覃律知道,是温霖下的狠手。
温廉不敢正视他的双眼,始终半垂着眼皮。
覃律对他没什么警惕,按照准备好的问题一一提问,温廉的回答也和华悦说的一样,看得出来,温廉被这夫妻俩教得很“好”。
一条乖顺的走狗。
华悦是这样形容温廉的。
“你跟你哥哥温让的感情非常亲密吗?”
覃律根本没怀疑过这个问题会出错,以至于两秒后他听到那声坚定的“是”,下意识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的意思是,你跟温让的感情,是亲密还是不算亲密?”
“我和我哥哥很好,他是对我最好的亲人,有什么问题吗?”温廉说完,又唯唯诺诺地低下头,“覃先生,你的眼神很吓人。”
覃律回头跟温霖对视了一眼,后者的眼里也是不可思议。
他立马转了提问方向,“但你跟温让并没有一起长大,对吗?”
“嗯,对,但他对我很好。”
“你们没有感情基础。”
“他十二岁就回到温家了,覃律师,你为何一遍遍质疑我们兄弟的感情?”
覃律深吸一口气,“下一个问题。”
“啊!!!”温廉突然大叫一声,往桌子下面缩去。
“证人请保持理智。”法官注意到不对劲。
“法官,我方证人疑似出现应激反应,我方请求休庭。”
工作人员前来搀扶温廉,在挣扎过程中,他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手臂和小腹,“爸爸不要打我,求您了,别打我,我错了,下次、下次我一定按照你说的做。”
“哥哥、哥哥救我——救我啊哥哥!只有你能救我!”
温廉被带走后,法庭出现了一阵喧闹,似乎在热议方才温廉的不正常举动。
覃律沉着脸收拾东西,抬眼瞬间却对上了温让胜券在握的眼神。
他看清了对方的唇形,“骄兵必败。”
覃律紧紧握住手里的文件袋,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退了场。
从法院外面长长的楼梯下来,华悦叫住了温让。
“你给了温廉什么好处?”
温让头也不回,懒得看她,“无非给了他做人的尊严。”
“温让,你别忘了,王嫣还在医院里。”
“我当然记得,不过,她已经出来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
“下一个证人,就是奶奶。”
华悦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精神病还能作证,你他妈当我——”
“你真的确定,我奶奶是精神病人吗?”
温让和高幸缓缓转身,同时看向了不远处那个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坚定走来的老妇人。
“小让,小高,这些天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言辞清晰,气力充足,就连那双因为装疯卖傻而变得呆滞混沌的眼睛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孩子们放心,该算的账,一笔也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