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煎荔枝做好,食铺也该开门了。
沈春宜走到柜台后把木牌拿出来,写上今日菜式价钱,挂到门口。
才刚挂好,就有食客上门了。
孙六娘笑盈盈地过来把人请进食铺,问要吃什么菜。
食铺如今每日开门不久就满座了。沈春宜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把炒青菜、凉拌之类的活计分出来给萱娘。幸好萱娘是个有天赋的,适应了几日,现在也得心应手了。
有时候太忙,杨柳都要被拉进来烧火。
杨桃身兼数职,除了烧火外,还要递菜端水,给点心装碟子等。
沈春蕙一人照应三间雅间,不停地来来回回上酒上茶上菜,给他们介绍菜式,口水都快讲干了。
最后一碟菜上完,沈春蕙从雅间里退出来,靠着墙歇了一会,缓过来后顿觉口干舌燥,连忙站起身下楼喝水。
才走下楼梯,就见宋临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今日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日都早,身上穿着国子监的学子服,浅青色布衣,同色腰带,系得一丝不苟,更显得他窄腰宽肩,身材修长,朝气蓬勃,如一株挺拔的嫩竹。
他走近了,沈春蕙才发现他身量竟如此之高,她才堪堪到他的下巴而已。
往日她见到他脸上的婴儿肥,总觉得他还是小孩儿,不想他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体魄,甚至比许多成年男子都还要高大。
“蕙姐姐,你在想什么?”
沈春蕙恍然回神,见他笑容灿烂如朝阳,也跟着笑弯了眉:“没什么,你今日想吃什么就跟孙娘子说,我先去喝口水。”
她就越过他,走到柜台那里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下。
不想宋临却跟了上来,她一回头,差点撞歪了鼻子。
有了上次的经验,沈春蕙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捂住了鼻子。比上一次更钻心的痛传开,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见她后退一步,宋临心中酸涩,转眸又见她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都揪起来了,恨不得痛的是他,自责不已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站在你身后,是不是很痛,让我看看。”
他满心着急,却因她抗拒,不敢像上次那样抓她的手。
见他又急又慌,眼里只有她一个人,沈春蕙脑中忽然又闪过宋昭的话,不自在地撇开了眼:“没事,不是很痛。”
宋临心中疼惜,又不敢表现出来,垂下眼睫道:“你骗我,你明明就还痛。”
他这人瞧着乖巧听话,实则固执执拗,她偏又吃他这一套,屡屡心软,真是……他简直就是她的克星,沈春蕙心中连连叹气,无奈地放下手,把鼻子露出来给他看:“真的不痛了。”
连续撞了两回鼻子,她都撞出经验来了,痛是钻心的痛,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临仔细地瞧了瞧她的鼻尖,见还有些红,心疼不已,手微微抬起,却又垂了回去,道:“是我不好,不应该跟在你身后。”
沈春蕙瞪了他一眼:“你才知道啊,走路都没有声音,再这样下去,我鼻子早晚都要被你撞歪了。”
她似怒非怒,瞪眼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宋临心怦怦直跳,连忙垂眼,不敢再多看一眼,唯恐控制不住自己,说出越界的话,做出越界的举动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告诉你小考排名出来了,我得了第七名。”
说完,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副小孩儿讨要奖励的样子。
见他这般小孩心性,沈春蕙心里软软的,放软了语调:“真厉害,以后再接再厉!”
她早知道他学问很好,却没想到这么好。
沈春蕙脑子快速转动,想给他什么奖励才好,转瞬又狭促地想逗一逗他,便装作若无其事地抬脚就走。
宋临心中失落,连忙跟上,低声问道:“你没有别的什么想说的吗?”
沈春蕙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想我说什么?”
以往考得再好,他都不曾跟家人里讨要过奖励,如今遇上蕙姐儿,他却变得贪心了,疯狂地想得到她的肯定,收到她亲手送出的礼物。
宋临垂眸:“我这一次考得不好,不该找你要奖励的。”
见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沈春蕙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发顶,却又缩了回去,心中叹气,问道:“你想要什么?”
宋临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欢喜地道:“我想吃樊楼的青梅酥山酪,你陪我一起去吃好不好?”
沈春蕙:“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宋临想说是,但怕她拒绝,忙改口:“不是,还有昭昭。”
沈春蕙考虑了一下,应了下来,又道:“我要忙了,你自己找位置坐,点菜就找孙娘子。”说着,她转身上楼。
宋临目送她消失在楼梯尽头,才找位置坐下。
没多久,张中南一行人便来了。
等雅间的客人走完,一楼就剩下张中南和宋临两个人了。
两人坐着同一张桌子,却谁都没有说话。
沈春蕙送完最后几个客人出门,转身回来看着宋临:“你先回吧,我和张郎君还些话要说。”
宋临心中酸意直冒:“我不能听吗?”
“对。”沈春蕙直截了当地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不方便你在场。”
宋临默然,转头看了张中南一眼,见他一言不发,脸上并无喜色,转念想到了什么,酸意瞬间被甜蜜取代,开心地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了。”
他走出了两步,又故意回头道:“我们明日去樊楼好不好,等食铺关门了,我来接你。”
沈春蕙犹豫了片刻,说了声好。
宋临脚步轻盈地走了。
沈春蕙垂头看了一眼抑制不住满脸失落的张中南,心中叹气,轻声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把手脂拿出来。”
张中南低着头嗯了一声,等她脚步声远了,才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穿堂转角处。
不一会儿,沈春蕙拿着手脂回来了。
她把手脂放到张中南跟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抱歉,我不能收下它。”他的厚爱,她感激,却不能接受。
张中南没有立即拿起手脂,也没有看它一眼,抬眸看向了沈春蕙,语气很轻,却十分认真地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
短短两句话,他练习了无数遍,只奢求能为自己争得一次机会。
沈春蕙设想过无数遍他会问的问题,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看着他忐忑的眼神,她于心不忍,却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狠了狠心,道:“这些日子,我也想了许久。我对你只是寻常的朋友之情,并无喜爱。你很好,无需为我改变什么。”
张中南脸色黯然,动了动嘴,却没再说什么。
沈春蕙静静地坐着,也没有说话。
许久,张中南鼓足了勇气,问道:“你对宋……”他想问她对宋临是不是男女之情,问到半途,却问不下去了,匆匆改口,“……你如今可有心悦之人?”
他声音不低,咬字也准,沈春蕙清晰地听到了他前言不搭后语,也听到“你对宋”三字,心中疑惑,试探地问:“你一开始想问什么?”
张中南欲言又止,最后慌忙移开眼:“没什么,是我口误。”
沈春蕙心中疑惑更甚,但他不说,她也不能强迫他开口,只能把疑窦藏在心里,语气肯定地道:“有,我有心悦之人。”
她本想说没有的,但为了让他死心,也只能撒谎了。
张中南半晌没有说话,缓缓伸出手拿起手脂,站起身看着她道:“我祝大娘子和心爱之人早日喜结连理,恩爱共白首。”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痛一分。
说完,他抬脚就走,走得很快,生怕听到她说的那一声好。
见他走得飞快,沈春蕙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许久,幽幽的叹息声响起。
情之一字,煞是熬人。她给不了他回应,便不要再过分关心,免得再让他会错了意。
入夜,数钱之时,沈春蕙都有些心不在焉,脑中反复地闪过“你对宋”三字,还有张中南的前言不搭后语和欲言又止。
沈春宜见她神情恍惚,连钱都数错了,关心地问:“你在想什么?可是张中南说了什么?”
“没有。”沈春蕙摇头,顿了顿,又看着沈春宜道,“他方才说起宋临。”
提起宋临,她也存了一份试探的心思。
宜姐儿自小聪慧,从不做无用功,她之前提前比她小的郎君想娶她,定有她的用意,或许是她发现了什么。从宜姐儿,到昭昭,再到张中南,有太多的巧合了。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且最近宋临越发的黏她了,她不想多想都难。
沈春宜数钱的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问:“他说宋临什么了?”
沈春蕙手指微微蜷曲,垂下头道:“他说宋临心悦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话,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春宜看了她的手一眼,垂眸道:“他怎么会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宜姐儿曾说过,人撒谎的时候眼神会不自觉地闪躲,所以她教她反其道而行之,每次撒谎时,都要直勾勾地看着别人。
沈春蕙看着她纤长蜷曲的眼睫:“算了,我明日去问宋临吧。”
沈春宜手上数着钱:“去吧,问个明白也好。”
沈春蕙看了她半晌,转眸看向桌上的铜钱,慢慢地把它们串成串,绑好,又道:“明日我和宋临还有昭昭一起去樊楼吃青梅酥山酪,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沈春宜摇头:“我就不去了,明日我就要开始去王宅做菜了。”
佛跳墙中干鲍、鱼肚、海参、鱼翅的泡发都得好几日,她以后每日都得抽空过去一趟,实在抽不开身。
沈春蕙也怕她两头跑太累,便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