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门口,车马络绎不绝。
听泉端着热水壶一路小跑,终于赶在宋临进门前拦住了他。
“郎君,这是沈大娘子特意给你做的柠檬蜂蜜水。”听泉把热水壶递给宋临,又恋恋不舍地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还有两份春韭猪油渣煎饺。”
宋临垂眸看着热水壶,并没有立即接过,淡淡地道:“谁允许你跟她说的?”
听泉忙胡诌道:“沈大娘子问你为什么不去吃早食,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就说实话了。”他觑了宋临一眼,又道,“听到你不去吃晚食,沈大娘子笑容都没了,郎君,我看得出沈大娘子还是很关心你的。”
宋临听得心里舒坦,一把接过热水壶,又拿走油纸包,“我不去吃晚食,她说什么了?”
听泉怕宋临看出他心虚,连忙低下头。
宋临满心满眼沉浸在蕙姐姐关心他,还给他做醒酒热汤的喜悦之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见听泉迟迟没有回答,又问:“她没说什么吗?”
“有,有说。”听泉脑子疯狂转动,“沈大娘子让郎君以后少喝酒,得了空就常过去吃晚食,菜她都给你留着。”
宋临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大方地道:“你回吧,想吃什么自己去买,走公账。”
听泉松了一口气,咧嘴笑道:“郎君先进去,你进去了我就回。”
宋临刚想转身走,想起什么,又顿住了,问听泉:“你方才看到张郎君他们没有?”
“张郎君没看到,只有金郎君、许郎君和严郎君在。”听泉如实回答,又问,“郎君,你问张郎君做什么?”
宋临嘴唇微抿:“没什么。”说完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就见张中南独自一人从另一个方向朝大门走来。
宋临眼神微闪,故意放慢了脚步。
等张中南走近,他转头跟他打招呼:“中南兄今日怎么独自一人,金兄他们呢。”
“我今日有事,没有和他们一起去食铺吃早食。”张中南回道。
宋临满脸惋惜:“那倒是可惜了。”说着拿油纸包的手轻轻地动了动,见张中南的目光落到上面,又道,“我今日也有事,没去食铺吃早食,便让听泉过去跟蕙姐姐说一声,蕙姐姐担心我,还特意让听泉给我带了两份春韭猪油渣煎饺。”
不等张中南说话,又甜蜜地笑道:“两份煎饺是多了点,但这是蕙姐姐的心意,我一定要都吃完,味道肯定很好。”
张中南笑容僵硬,沉默不语。
宋临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又故作大方地问:“中南兄吃早食了没,没吃我可以分你一份。”
张中南摇头:“不用,我已经吃了。”
宋临一脸可惜:“我本还说让你也一起尝尝蕙姐姐亲手做的柠檬蜂蜜水的,既然你已经吃过了,那就算了。”
张中南脚步一顿,转身朝他拱了拱手,“我还有事,失陪了。”
宋临冷淡地点头:“那就再会了。”
看着张中南匆匆离去的背影,宋临得逞地勾起了唇角,想跟他争蕙姐姐?简直痴心妄想!
日头渐渐高升,春韭猪油渣卖出了最后一份。
李二郎又来到了摊子前,朝沈春蕙和沈春宜行了个大礼:“多谢两位娘子关照,可是如今在下身无长物,无以为报,若日后二位娘子有什么能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沈春宜连忙扶他起身:“都是李大官人画技惊人,与我二人有何关系?”
“就是。”沈春蕙也附和道,“要不是你有真材实料,钱大官人也不会找上门来,说来说去,就是打铁还得真本事。”
“非也非也,没有伯乐,哪里来的千里马。”李二郎坚持,又真情实感地叹道,“如果那日你们没有答应我以画换伙食的请求,我如今早已不知在何方漂泊了。”
那时,他已囊中羞涩到没几个钱了。
如果不是提前付了半年的租金,他早就流落街头了。
他本想吃几顿好的,花光了钱财便找房东退还剩下的租金,提上简易的行囊四海为家。
如今,一切都有了转机,先是半年的伙食不愁了,还能日日吃上可口的美食,后是钱百万对他赏识有加,出手阔绰,一出手就高价买下了他好几幅画,又请他上门为他家小儿作画。如此,未来一年的嚼用都有了,生活更有盼头了。
真可谓是柳暗花明又一村。①
李二郎是知恩图报之人,认为一切的转机都是沈春蕙和沈春宜带来的,对她们感激不已。
不管她们是否认下这份恩情,李二郎都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要回报她们。
李二郎前脚刚走,瑛娘领着两个木工学徒后脚便来了。
三人脸色发白,一副糟了大难惊魂未定的样子。
瑛娘性格豪爽,做事干脆利落,还极会讨价还价,沈春蕙一见她便心生亲近,不由得关心地问:“怎么啦,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说着,一面让他们先别忙,坐一下歇一会,一面让萱娘端了凉水来,给她们一人倒了一杯。
瑛娘心不在焉地端起杯子喝水。
年纪小一些的学徒性格跳脱,不是个藏得住话的性子,仰头“咕噜咕噜”地将水喝完,放下杯子便道:“真是晦气,我们工坊后边的胡家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灭门了,夫妻两人和一个老仆都死了,我们刚才路过的时候还被官差叫住盘问了几句。”
沈春蕙和沈春宜对视一眼,均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吓。
小学徒又嘀咕道:“也不知道那人跟他们有什么仇什么怨,人都被锤烂了,血肉模糊的,死的忒惨。”
许是想起了见到的情形,小学徒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一副要吐不吐的样子。
瑛娘脸色更凝重了。
另一个学徒老气横秋地道:“话说回来,胡家和你们还有些渊源。”
胡家?沈春宜脑中灵光忽现,开口问道:“你的是刘三娘家的大厨?”她找人打听过,刘家铺子第一个出事的大厨就姓胡,好像是叫……叫胡庆。
“就是他。”学徒唏嘘不已,“他人平日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和街坊邻里也处得来,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落得这般下场。”
“知人口面不知心。”瑛娘忽然道,“有的人表面看起来是好的,谁知道内里是不是黑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错愕地看向她。
瑛娘自知失言,忙解释道:“你们别这样看我,我就是随口说一下的,本来就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胡庆内里是不是个黑心肝的。”
“瑛娘你以前不是还说胡老爷是个和善的人吗?”小学徒一脸不解地道,“怎么他死了你就变口气了。”
瑛娘一时语塞,又扬声道:“那是我以前还不知道他为人。”
“那你现在就知道?”小学徒小声嘀咕道。
另一个学徒心思敏锐,当即追问道:“瑛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春宜和沈春蕙也好奇地看着她。
瑛娘被四人看得无法,犹豫了一下,下定决心地看向沈春宜道:“这事说来跟你们也有一些关系,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既然你们都问了,那我就说了。”
“其实我见过庞大去胡庆家里。”瑛娘一口气把挂在心头好几日的话说了出来,感觉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那日,天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她摸黑去后院关门。
不想才刚走到门口的转角处就见有陌生的面孔从巷子里走过,巷子里灯火虽然昏暗,但也足够她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了。
那时不知为何,她没有立即关门,而是等那人进了胡庆家才轻轻地合上门。
后来,看到庞大的画像,她才知道那人就是庞大。
揣着这么大的秘密,她这几日都没有睡好,也不敢和人多说“志怪”的事,就怕自己忍不住说了出来,惹祸上身。
如今,胡庆夫妇和仆人横死,她又悔又揪心,想是不是她早点说出来,他们就不用被杀了。
“我……我应该早点说出来了。”瑛娘满脸悔恨。
沈春宜忙安抚她:“不关你的事,胡庆三人是谁杀的,现在都还没有定论,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命。”
“你后悔个屁啊,要是他们真的这般黑心肝,死了我都恨不得拍掌叫好。”沈春蕙道。
另一个学徒也道:“黑心肝,死了也活该。”
小学徒忽然大声道:“这么重大的消息,我们要不要去报给衙门?说不定还能得些赏银。得了赏银我们一起来沈大娘子家吃一顿好吃的,压压惊。”
瑛娘悔恨的情绪顿时消失了大半,瞪他道:“吃吃吃,你就想着吃。”
沈春宜笑道:“不用等赏银,今晚你们随意吃。”
小学徒顿时双眼放光,当即就道:“那我们赶紧去衙门找衙役说明情况,今晚我要吃好吃的大餐啦。”
瑛娘作势要打他。
小学徒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瑛娘回头满脸歉意地看向沈春宜,张嘴想要说话,却被沈春蕙打断了。
“我们赶紧去衙门吧,官差早一点得到消息,说不定就能早一些把案子查清楚,我们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在这里猜来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