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长街，昏黄的街灯，拉长了四人的影子。

金茂猛地一拍脑袋，如梦初醒般喃喃道：“原来是皮影戏，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谁能想到是这把戏？”许华感叹道，“沈二娘子不愧是我看好的人，冷静聪慧，见识又广，厨艺又好，可惜是个小娘子，男女有别，不能深交。”

张中南也道：“怪不得她们愿意租胡家铺子，原来早已心有成算。”

想起沈大娘子，他又有些惆怅。

他还苦于该用何种办法和她亲近之时，宋临早已一口一个蕙姐姐地叫着了，这番亲近之态，着实让他心中郁闷。

从她那自然的态度，应该是把宋临当小辈来看的吧。

这般想着，张中南心里好受多了。

到了岔路口，四人分开，张中南和严松同走一段路。

走了几步，见严松沉默不语，张中南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严兄，想开些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谢师兄态度强势，大家有目共睹，他并不认为他还有希望。

严松忽然爽朗地笑开了，道：“我有何想不开的，她要选谁，我自会尊重她的决定。只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尚未有心仪之人，我自然不会轻易放弃，旁人如何，与我何干。”

“你又何必呢？”张中南叹气。

他们两人家世、才学、容貌都相差太多。他拿什么跟谢师兄争？

严松坦荡地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只是有时候家世太好，才学容貌太出众也是一种阻碍。她是聪明人，不会不懂。”

“我懂，我都懂，蕙姐儿。”沈春宜无奈地道，“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动心，我跟你保证。”她竖起手指，张嘴就要起誓，“我发誓，如果我动心，我就天……”

“胡说八道什么？”沈春蕙慌忙捂住她的嘴，“我没怀疑你，我只是担心……害怕他……”

谢端人今夜的攻势太霸道猛烈了，她看着都害怕。

而且她们还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人情没还，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都矮了一截，日后如何去保护宜姐儿？

光想想，沈春蕙就愁得慌。

“怎么办，我看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沈春蕙急得团团转，“要是他说要纳你做妾，我们，我们就离开这里？”她语气变得坚定，“对，离开燕京！走得远远的，他就找不到我们了。”

沈春宜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轻声安抚道：“我看谢端不是那样的人，我不愿意，他应该不会强迫我的。”

“知人口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沈春蕙眉头紧锁。

沈春宜站起身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分析道：“就凭我早上拒绝了他，他还愿意帮我们，还有昭昭和宋临他们都对他推崇备至，他人品应该不至于败坏到哪里去。”

她绕到沈春蕙身后，把另一手也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按着：“蕙姐儿，他不是朱三那个纨绔。”

沈春蕙眉头松开了些：“可是我还是……”

“没有可是。”沈春宜打断了她的话，“朱三是什么人，谢端又是什么人？多少世家贵女想嫁给他，我之于他而言，也许不过是一时新奇而已。等火焰燃尽，他自然就放弃了。”

“我们只需静静地等待就好了。”她语气很轻，笃定从容，说服力十足。

沈春蕙眉头渐渐被抚平，目光穿过雕花窗棂看向漆黑不见五指的庭院。

屋檐上的灯笼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柱上的琉璃壁灯透出昏黄的烛光，刺破了墨黑的夜，照亮了这一座湖中心的八角凉亭。

凉亭中，谢端和宋临相对而坐。

宋临把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了一下，打破沉默：“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谢端淡淡地道。

宋临咬牙：“沈二娘子，你今晚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谢端掀起眼皮看他，“你又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真认了个姐姐了。”

宋临脸皮发热：“你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我不像你，鲁莽霸道，把她们都吓了个不轻，也不怕把人都吓跑了。”

“我自有分寸。”谢端不想多说。

想起沈春蕙吓得脸都白了，宋临就来气，忍不住刺道：“什么分寸？操之过急地霸道宣誓？你……”

“我明日要搬到杨花巷去了。”谢端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宋临表情龟裂，“你来真的？真的要搬到杨花巷去？”他猛然醒悟，“你别转移话题，你今夜吓到蕙姐姐了，蕙姐姐是沈二娘子的亲姐，她对你印象不好，对你没有好处。”

谢端沉默不说话。

宋临紧盯着他，严肃地道：“如果你只是一时起意，想纳个妾，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纳妾。”谢端冷声道。

“那你想娶沈二娘子为妻？”宋临一针见血，“那你能过得了老夫人这关吗？如果不能，我也劝你不要去招惹沈二娘子。如果你们最后不成，于你，只是一段风流往事，于沈二娘子，是流言蜚语。”

“你好好想想吧，你真心悦沈二娘子，就该为她考虑。”宋临摞下一句话，起身大步离开。

谢端独自枯坐在凉亭里。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夜更黑了。

两条人影鬼鬼祟祟地打开了王宅东边荒废的宅子的大门，然后熟门熟路地穿过荒草丛生的院落，来到西偏院的墙角处。

庞大撸起袖子就要趴在地上，却被老孙一把拉住：“等一等，我听一下有没有动静。”

“能有什么动静？”庞大一把甩开他的手，一面趴下，像蛆一样把钻进狗洞，一面骂骂咧咧，“我都钻过多少次了，都没事，还用得着你来现？你算什么东西，用得着你来管我？”

老孙阴恻恻地盯着庞大消失在狗洞后，等听到那边开骂了，才趴下来。

庞大一脸凶狠地骂：“你这瘸腿的老东西，还不快像狗一样钻过来，耽误了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他抬脚一脚踢在了老孙的手臂外侧。

老孙低着头一声不吭。

庞大以为他怕了，骂得越发放肆了：“你哑巴啦，没种的玩意儿，孬种。”骂爽了，他转身就走。

老孙紧握着拳头，缓缓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阴森可怖，犹如地狱里的索命厉鬼，俯视耽耽着要害人性命。

庞大大摇大摆地穿过昏暗的庭院，来到宅子最南边的院子。

院子南墙下，湖石假山峰峦叠嶂。

“啧啧啧……”庞大满脸尖酸，“狗大户就是钱多得没处花，拿几十上百贯买石头这玩意，还不如拿去吃吃喝喝，东西要进到肚子里才落到实处，这破烂石头有什么好的。”

他猛地一脚踢在假山上，顿时发出鸡叫声，痛得蜷缩起腿，金鸡独立似的跳着。

“痛死老子了，破石头，烂石头，我跟你没完。”庞大恨恨地抬起脚，又没种地收了回来，换手在石头上猛地一抓，扯下了零碎的几片青苔。

火气没处泄，庞大紧盯着来的方向，一看到老孙劈头就骂：“你死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慢，耽误了时间，有你好看。”

老孙一拐一拐地走近，把包袱递给他。

“死哑巴，一棍蹦不出个屁来。”他用力一扯包袱，把老孙扯得一趔趄，满脸得意。

庞大把包袱里的东西小心取出，袋子用力扔在老孙头上，凶恶地威胁道：“你给老子在这里看着点，要是有一点闪失，看老子待会怎么整治你。”

他转身爬上了假山，又从假山爬上了墙头，然后到屋脊。

夜很黑，他一身黑衣，几乎溶于夜色中。

他的动作很熟练，从屋顶两侧的屋脊处摸索前进，很快就来到了屋顶的另一侧。

黑暗中，庞大并没有看到院子里有一只全黑的狗崽子仰着头，目光穿透黑暗的夜色，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庞大把白色的粉末倒进圆铁勺，用火石点亮粉末，幽蓝色的火焰燃起。

他提着铁勺上的绳子，正想把铁勺投向院子，就听到猛烈的狗吠声响起，“汪汪汪汪汪汪……”

被吓得一个站不稳，庞大直直地往下倒去。

黑暗中，沈春宜猛地睁开眼睛，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有人进来了！

她的手瞬间摸向枕头，握紧菜刀，走到窗竖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隐约听见男人的哀嚎，顿时想起她刚才好像是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的。

春生的吠叫越来越远，沈春宜心里一咯噔：不好，他要跑。

下一瞬，她提着刀冲了出去。

同时，沈春蕙和萱娘也提着刀冲了出来。

就着幽蓝的火焰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她们看到了一条人影快速消失在穿堂的转角处。

沈春蕙立即扯着嗓子大喊：“进贼啦，有贼啊，快抓贼啊。”

她一面喊，一面举着刀，和沈春宜萱娘去追那个逃跑的贼人，可惜贼人跑得太快，三人跑出洞开的食铺大门，就见贼人拐过街角，消失在了视线里。

见春生还要去追，沈春宜忙大声喊：“春生，别追了，快回来。”

“贼呢，贼在哪里？”柳枝儿举着刀，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王八蛋，死蟊贼，敢来偷东西，看老娘不砍死他！”

陈三郎紧随其后。两人的外衣都是随意地挂在身上，显然是一听到喊声，衣服也顾不上穿就跑出来了。

旁边，周玉娘也披散着头发提着刀冲了出来，一看到她们，就紧张地问：“抓到贼了吗？”

沈春蕙恨恨地道：“让他跑了。”

柳枝儿看着地上的血迹，咬牙切齿地道：“他被春生咬了，应该有伤在身，我们明日就去报官，肯定能把他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