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小娘子的脸，就如窗台上的那支海棠花，让他舍不得挪开眼。
宋临十七年来，第一次觉得女子的脸庞竟如此好看。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她，大胆且直白地问：“沈大娘子需要我怎么做，才能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十贯又回来了，沈春蕙狂喜，轻咳了一声，道：“我方才见宋郎君十分会还价，不像我，嘴笨，总讲不下价来，我也想买几盒颜料，不知你可不可以帮我跟掌柜讲讲价？”
宋临问：“沈大娘子会画画？”
沈春蕙诚实地摇了摇头：“不会，颜料是买来送人的。”
宋临又问：“沈大娘子在燕京有亲戚朋友？”
李二郎算朋友吗？算吧！
沈春蕙刚想点头，转念想起他问这么多干什么，是在查家底吗？不由得抬头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是诚心跟我道歉？不是故意耍我？”
宋临低头看进她的眼里：“再诚心不过了，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随你进去买颜料。”
沈春蕙想了想，点头道：“行，你问吧。”
宋临唇角微微扬起，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沈春蕙哦了一声，道：“有。”
宋临皱了皱眉，对这个敷衍的回答不太满意，追问道：“她是男的还是女的？”
沈春蕙道：“男的。”
宋临沉默了片刻，咬牙道：“走吧，进屋给你买颜料。”说着抬脚就走，步子走得又快又急，像不耐烦应付她，想快点办完事离开一般。
沈春蕙丝毫不介意，美滋滋地小跑跟上。
她沉浸在高兴之中，没有注意到宋临踏进小门时，掌柜诧异地抬头看向他，想说话，被宋临抬手给阻止了。
她也没注意到掌柜看见她跟宋临说话时，那惊诧又意味深长的眼神。
见宋临停下脚步，沈春蕙忙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道：“你等我一会，我先去挑颜料。”
宋临不置可否，只是她走时，他抬脚跟了上去。
沈春蕙也不介意身旁有个人跟着，她一盒一盒颜料打开看，越看越觉得眼花缭乱，拿捏不准该买那一盒好。
察觉到她心烦意乱，宋临走到她身旁，主动地开口道：“你朋友画的什么画，我对画画略有了解，倒是可以帮你参详参详。”
有内行人帮她挑选，沈春蕙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笑道：“菜单。”
几乎是一瞬间，宋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眼角眉梢沁出笑意，问：“你请了画师重新画菜单？”
沈春蕙惆怅地道：“是啊，他画菜谱，我们还要给他提供纸和颜料，颜料可贵了，要是知道这么贵，我就不答应他了。”这话当然是发发牢骚而已，就算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答应的。
宋临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上前一步，挨着她，低下头看她手里的那盒颜料，道：“菜单颜色要鲜艳，这一盒素雅了些，不好。”
沈春蕙仰头看他：“那哪一盒才好？”
她皮肤细腻白皙，离得近了，宋临连她脸上毛茸茸的白绒毛都瞧得一清二楚。
她仰头时，带起一股微风，张牙舞爪地扑向他。
他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幽幽冷香，似幽兰香，又似桂花香，耳朵瞬间红的要滴血，下意识地后小退一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他一后退，沈春蕙发现方才两人间的距离竟如此之近，她的头要是再抬起一些，鼻子都能碰到他的脸了。
不过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有点像雨后山林间散发的气味，清新中带着点潮湿。
她很喜欢这样的味道，每次上山，都得猛吸几口气。
被喜爱的香气笼罩，沈春蕙眼神游离，鼻子蠢蠢欲动，恨不得能狠狠地吸上几口，最后，她咬了咬唇，心里默默地唾弃了自己一番，才没有做出失礼的举动来。
一清醒，沈春蕙立即后退一步。
宋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有两盒颜料很适合画菜谱，我们去看一下，你看合不合适。”
沈春蕙思绪混乱，反应慢了半拍，才刚想抬脚跟上，就见宋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来看她：“在想些什么？怎么还不跟上？”
他语气平常，她听在耳里，却无端地觉得心虚气短。
鼻子不争气，实在太丢人了！
沈春蕙理了理衣袖，抬脚走到他的身旁，解释道：“颜料太好，我担心带的钱不够。”
宋临轻声道：“怕什么，我给你还价，大不了我借你一点。”
沈春蕙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他们才认识几天啊，他就要借钱给她？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宋临道：“我说你钱不够，我借给你。”
沈春蕙沉默了半晌，道：“我身上有二十贯，应该够的，不够宜姐儿那里还有，她很快就过来了。”
宋临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两人来到屋子的角落处，宋临从架子上拿下一盒颜料，打开递到她跟前。
沈春蕙一瞧，果然比她刚才看的那盒颜色鲜艳，品质也更好。
想起价钱，她又有些犹豫：“不会很贵吧。”
她心疼钱的模样，也好看，宋临垂眸紧盯着她的脸庞，轻声道：“不贵，应该跟我买的那盒差不多，五六贯吧。”说着，他又从指了指架子上的另一盒颜料：“这一盒也可以，价钱都差不多，你不如两盒都买了。”
沈春蕙纠结了一下，一面从架子上把那盒颜料拿下来打开看了一眼，一面道：“行吧，我就买这两盒，我们走吧。”
听见“我们”二字，宋临唇角弯了弯，应了声好。
吴掌柜坐在柜台后，竖起耳朵，探头侧着身往铺子里角落里看，待听到脚步声传来，他立即坐正身子，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等她们走近了，他才笑眯眯地道：“两位可是挑好了颜料？”
沈春蕙点头，把手里的颜料放在柜台上：“掌柜看一下这两盒颜料一共多少钱。”
吴掌柜打开颜料看了一眼，手捋了捋发白的胡须，沉吟道：“这一盒八贯六百文，这一盒九贯六百文，一共十八贯二百文。”
价格果然跟宋临方才买的差不多，沈春蕙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宋临道：“我刚才买的颜料还比这两盒还好一些，才花了五贯八百五十文，这两盒最多也就值四贯多五贯，我常来你们书铺买颜料，掌柜你可不能漫天要价，寒了老顾客的心，两盒加起来一共九贯，可以吗？”
掌柜一脸为难：“太低了，郎君再加一点。”
宋临：“加十文！”
沈春蕙：……跟没加有什么区别！她忙看向掌柜，生怕他一生气，就把她们轰出去。
谁知掌柜满脸沉痛地一拍桌子，道：“行，看在郎君是老顾客的份上，加十文就十文吧，卖给你们了。”
沈春蕙：……还价有这么容易么？
她深深地怀疑。
宋临嘴角抽了抽，道：“多谢掌柜了，沈大娘子，给钱吧。”
沈春蕙回神，掏出荷包，爽快地付了钱。随后两人又以极低的价钱买了两刀上好的纸，结账时，掌柜还给她们送了一套画笔。
走出书铺，她还感觉尚在梦中。
两人并肩走出这条街，外面熙攘的人群，喧闹的街道立即让沈春蕙回神。
她扭头看向宋临，真心实意地道：“宋郎君帮了我如此大忙，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她之前错怪他了，他哪里是铁公鸡，分明就是省钱才子。越看，沈春蕙就越觉得他面目英俊，清俊挺拔，风光霁月，温和可亲，是一个心肠极好的人。
宋临道：“你想感谢我？”
沈春蕙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不等他回答，她又问：“你喜欢吃什么。”她可以亲手做些糕点送给他，以示感谢。
宋临低声道：“那你给我留一份晚食吧。你家晚食做的极好，我很爱吃，只是我散学晚，去到都卖光了，没能吃上。”他语气低低的，让人听着就心生怜意。
沈春蕙心正软着，再听他这话，霎时软的一塌糊涂，道：“行，以后晚食我都给你留一份，你记得来吃。”
宋临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弧度，笑道：“好，不能去吃的话，我提前一日告诉你。”
沈春蕙闻言更觉得他办事妥帖，对他又亲近了几分。
两人又聊了几句，沈春蕙忽然见沈春宜从一家书铺走出来，进了另一家书铺，显然是在找她，忙道：“宜姐儿找我来了，我先走了。”
她伸手想拿过颜料和纸，被宋临躲开了，疑惑抬头，见宋临温柔浅笑地道：“东西有点重，我送你过去吧。”
沈春蕙没有拒绝：“那我们快走。”说着，她大步往那家书铺走。
宋临抬脚跟上，快步走到她的身边，放慢了脚步。两人来到书铺门口，恰巧沈春宜从里面出来。
见到她们两人走在一起，沈春宜惊讶万分。
沈春蕙简单地解释了两句。
沈春宜对宋临再三感谢，承诺每日晚食必定给他留一份，才向他告别。
两人去车马行租了一辆牛车。上了牛车，沈春蕙兴致勃勃地打开颜料给她看：“这颜料好看吧，颜色这么鲜艳，画菜单肯定好看。”
沈春宜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颜料，好奇地接过来看，看了许久，问道：“你确定它只要五贯？”
她不会画画，也没去买过颜料，虽然知它昂贵，但却不知具体贵到什么程度。只是看这装颜料的漆盒雕工精细，再看颜料颜色纯度极高，她总觉得不应该这么便宜！
沈春蕙得意地道：“本来要将近十贯的，宋郎君帮我还价还到了五贯。”
又感叹道：“宋郎君还价太厉害了，比……跟你差不多。”
她一脸赞赏，完全没了昨夜的咬牙切齿。
沈春宜想起宋临手上也拿了一盒颜料，盒子的做工明显是出自同一家，问道：“宋郎君也买了一盒？”
沈春蕙手托着下巴，轻轻点头：“对的，我到书铺的时候他就挑好了，在和掌柜还价，我就是听到他这么会还价，才请他帮我的。”
沈春宜打消了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