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数竞赛的成绩下来了,五蝉儿排到了第十名,无缘冠亚季军,参加省比赛的三个人里最好的成绩是第四名,但学校还是为他们颁发了奖状并特此表扬。
后来的日子里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冲刷着所有的尘埃和泥泞,青草香在空气中弥漫,线形蚯蚓卧在水泥路上大口呼吸。
许荆把伞挂在走廊上的挂伞钩上,一进门就看到一把巨大的梯子,维修工人在修那天坏掉了的风扇,有人为他扶稳梯子。
风扇都关了,教室里闷热无比,下雨,回南天,头顶的白炽灯照的墙上、地上都锃光瓦亮,教室像一碗油腻的猪油。
许荆刚坐到凳子上就听不不远处爆发了吵架声,她闻声看去,在门口,常七和五蝉儿那两又发生了矛盾,五蝉儿想把小风扇要回来,常七说什么也不肯。
许荆心想,班里又要有好几天不太平了。
旁边的凳子动了动,于执才从音乐室回来就见到他们在吵架,“又怎么了?”他坐下来问许荆。
“常七霸占五蝉儿的风扇。”许荆言简意赅地说完就拿出书本开始学习。
于执才经历完音乐训练,心还兴奋着,肯定不能立即调成学习状态,他的目光一直锁在门口的小插曲上,跟看一出有意思的戏似的目不转睛。
“你说我要不要去拦一拦?”
他看到的场景是,常七一直高高举着小风扇不让五蝉儿抓住,五蝉儿骂他,他也骂五蝉儿,小学鸡斗嘴虽然幼稚,但小学鸡是真的生气。之前有一次,事发原因忘记了,但记忆中,那次两人打起来了,常七脸上留了一巴掌印,五蝉儿的脚崴了,两败俱伤,还被班主任喊去了办公室喝茶。
过了一会,足够深思熟虑的时间之后,许荆回他,“都行。”
“他们闹起来就很忘我,你不一定能拦得住,等会还平白无故受伤。”许荆头也不抬,手和笔一刻不停。
于执听她这么分析,也只是伸脖子看戏。
“我觉得偶然闹一闹挺好的,五蝉儿不在的这几天,常七话都少了很多。”许荆说。
“就像王婆和黄叔,他们一辈子都看上去合不来,一见面就恨不得让对方立马消失。”于执会心一笑,“但其实,吵架打架就是他们的沟通方式,恨中包裹住爱,这是他们不言而喻的默契。”
许荆闻言顿住了,笔尖停在纸上,晕出一个雨滴大小的黑圆,她转头看向于执,于执亦看着他。
去年雪,他们还没相爱的时候,许荆说过近似的话,于执没理,她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于执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不回应。
“我一直记得啊。”于执眨了一下眼,笑容随之出现,“只是当时我没领悟那些话的深奥,也就没说什么,我不想不懂装懂,我想拿个小本本记下来在以后慢慢回味,现在领悟到啦,可以与你call back。”
许荆什么也没说,嘴角却不经意间抹了弯月。
她为于执爱人的细节感到欣悦。
很多时候,在你没看的角落,就漏了那么一眼,就会迸发令人毫无准备的事情。
常七惨叫了一大声,他的眼角被小风扇砸了,砸出了一个又紫青又肿大的包。
于执送他去了医务室处理伤情,许荆和五蝉儿在门外等着。
五蝉儿靠在墙上,胸腔仍在起伏,气势汹汹的样子有点让许荆担心常七出来后两人还得打一架,她本来想了一些宽慰五蝉儿的话也全咽下肚子里了。
“你说说看,有那样的傻.逼?我好心借东西给他,他还理直气壮的不还回来!我看他是良心被狗吃了!”五蝉儿越骂越大声,有冲进门去再战一战的怒势。
“别生气了。”许荆拍拍她的肩膀,现在应该劝架。
“他就是活该,怎么没砸死他!”五蝉儿气的白眼快翻上天去了。
许荆劝了几句,门开了,于执出来时顺便将门携上。
“医生在给他消毒。”于执不问自答道,他以为这番解释会让五蝉儿没那么担心自责,结果从许荆脸上移开眼,却看到五蝉儿面上是一副“他怎么还活着”的愤感。
于执讪讪,用口型问许荆——这怎么回事?
许荆无奈地抿嘴。
“五蝉儿,好在东西要回来了。”她劝道。
五蝉儿听后,弹射起跳,炸弹一样爆炸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啊,我还得给他磕两个以表感谢是不是?!妈的,气死我了,他还有脸消毒上药?!他怎么不去死!我今天就了结了这个社会的蛀虫、人类的耻辱!”五蝉儿伸手就去够门闩,两人不及她快,还没拦住,门就被打开了。
许荆怕接下来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惨案,眼睛紧闭,吓得不敢看。
耳朵里却是一阵静。
许荆慢慢睁眼,医务室里只站着一位白色大褂,八目相对,然后听到风声和雨声,窗户开的极大。
常七逾窗跑了。
一整个下午常七都没来学校,于执隔着电话批了他几句,但大家都习以为常。于执还说,他明天应该也不会来了,大后天,大大后天,也许都会旷课不来了。
不来倒好,常七就是嘴硬王者,分明怕得要死,嘴上却不肯松一句,和五蝉儿硬碰硬又碰不过。让双方都冷静下来是个明智的选择。
一直到晚自习的夜里,大雨还在瓢泼,簌簌地让人只能看见细白色和片黑色。
于执去上卫生间回来后,走在走廊上,他无意间撇到一旁挂伞钩的伞,他想起许荆的伞被偷那次,心头忽涌上种无可奈何的可爱。许荆这人呢,规矩死板,思维不喜欢变通,被偷了一次还老实地把新雨伞挂外面,就像逼她吃药,于执敢堵上所有的财产,如果不逼迫她,药放到过期了也不会等到价值实现的那一日。
从五颜六色的雨伞中穿过,于执正打算打报告进门,眼睛一定,挂伞钩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一把淡蓝色的伞。
他心一紧,走近再看一番,确实少了把淡蓝色的伞。于执在心里骂了声。
他第一时间跑到座位上,跟许荆说:“许荆,你的伞不见了!”
许荆一顿,眼中半分摸不着头脑,半分不可置信,她朝走廊跑去,走过来绕过去,没找到自己的伞。
再次回到班上时,于执已经把有人丢伞的事情告诉了五蝉儿,五蝉儿站在讲台上,提高嗓门道:“伞挂外面的去看看自己的伞有没有丢,不见了的来我这登记一下。”
听到她的话,大部分人纷纷去外面看寻。
真的有偷伞贼。此贼还怪有讲究,只偷好的、新的、贵的,伞骨从伞面脱出来的不要,生了锈的不要,样式太土的不要。经过登记,外面有四把伞离奇失踪了,五蝉儿说她会把这个情况告诉老师和学生会,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了,需要重视重视。
下晚自习回家,她只得和于执挤一把伞,幸亏是把双人伞,不至于两个人都淋个落汤鸡,看情形这雨还得下个几天,也许明天早上也不会停,他们便到学校附近的商店买伞。
这是许荆的第三把伞了,她也不知自己跟伞究竟存在着什么藕断丝连的孽缘。
她挑了一把淡蓝色的折叠伞,跟上一把和第一把简直一模一样,但第一把的蓝是深蓝,于执甚至以为是同款。而许荆说,不是同款,这把的质量更好,只是长得跟之前的差不多,可能我比较喜欢这种颜色和风格,所以,后来的每一款都宛宛类卿。
于执开玩笑说,许荆是和蓝色有着不可解的孽缘。
他们出商店之后就撑开了各自的伞,下学的学生们都很积极,加上狂雨乱作,才买个伞的功夫,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少得可怜了。路上又黑又阴,眼见之象,像有一桶墨色的油倒在这个世界,流下了厚厚的一层。
路黑风高,于执放心不下许荆,硬要送她到别墅区才肯放心,许荆默默接受了,这一接受,构成了许荆此生最重要的第二个决定,往后时光回想起来,她都无比庆幸。
她看到一袭白色的长裙,和把熟悉的白伞,少女背对着她,在小区门口徘徊。
许荆和于执双双停下。
夏沅湘一身白站在雨中,竟像一大片堵堵的雨,塞在许荆心里,让她不能呼吸。
“她在等你。”于执的声音隔着雨帘,清晰地打在耳膜上。
许荆看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移开伞,许荆抬头望了望头顶的明月,雨顺着额头滑入眼睛,滑入齿间,滑入衣领,全身清洁。
于执抓着伞沿放平她的伞,不明所以,“许荆?”
“今夜月光好亮啊。”
许荆隔在雨下。
耳中传入嘈杂的雨声,雨那么大,许荆却溺在白亮亮的月色中,她脑袋空空,她享受其中。感受最后一霎白月光的洗净。
“大不了,我去跟她说。”于执斜过脸看许荆,“好吗?我知道要说什么。”
许荆把书包翻过来,拉开拉链,从夹层里抽出来一张纸片,纸片神秘的对折,“帮我把这个给她。”
于执把纸片揣在口袋里,踏雨而行。
许荆不远不近的在后面跟着,跟他们走到了公交车车站,车站后面连着一棵参天大树,她撑着伞躲着树下,躲在人后。
于执和夏沅湘并排坐在车站的长椅上。
大马路上车水马龙,脚不沾地的人们或收拢一天的完结,或开始一天的忙碌,在大路上左左右右,步入下一个新的路口。
“……许荆呢?”夏沅湘殊不知背后的大树壮实的原因。
“有什么跟我说吧,我替她传达。”
雨滴和伞面谁也挤不过谁,在头上吵吵囔囔的没完没了,许荆靠近大树,把伞稍微斜了出去。
夏沅湘抬头看一眼天上的雨,“真想不到,许荆这么快就把真心交给了别人。”
月色朦胧,她的脸跟长裙一样渗白,“替她传达?你了解她吗?”
于执没有立即反驳,反而淡定的不像话,他的眼睛向透明的车站玻璃移去,玻璃上沥了雨,雨后是树,树后是点点的蓝。
“如果,半年前我面对这个问题,我一定是如临大敌。但在这些时间里,我跟她共同经历的风雨不比任何的灾难轻,现在,我完全有底气说:我了解许荆。她像一本老而厚的书,很难读懂,但有心者一定能读懂。”
有心者栽树,无心者乘凉。
“而她没来,是因为不想见你。”
于执的话像一把刀,砍在夏沅湘的心脏,她的肢体和流失的只剩一丁点的逻辑快要分崩离析。
“不是这样的。”她的嘴唇颤抖,牙关作紧,拳头攒死,“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了解她,她想见我……她想见我……除非她亲口告诉我,否则我不会相信,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友情这么脆弱!”
“晚了。”于执没有感情地谛视面前丽怜的白裙少女,“所有人都怪罪她无情无义,眼里容不下沙子,犯了错就一棒子打死,无情否认之前所有的感情,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说的。事实上,你知道她眼窝很浅吗?她才是最最善良柔软的人,真正在意的是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地位是否重要,是否可有可无。”
“我很在意她!”夏沅湘抢入一句,泪水夺眶而出,湿润和氲气染红了她的眼白,“她对我很重要啊,一直都是……一直都很重要……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她用手指擦眼睛,疼痛的泪水从手腕一路滑到手肘,“我们很久以前就是朋友了,只是有些误会,误会说开就好了啊,能说开的,能说开的,能说开的……我,我们……”她泣不成语,“我们就这么分开了,太可惜了,我不行,跟她分开之后我每天都睡不好,她对我很重要,我不能离开许荆……分开了……我怎么办……我错了,你跟她说我知道错了行不行……我……我以后都听她的行不行……”
大风穿膛而过,一阵雨呼到许荆的校服上,许荆退了一小步,虽有书包缓冲,但脊背不留情面地撞上了大树还是使她浑身颤了一颤,环视一圈周围,许荆小跑到就近的便利店里藏。
“所有的悔恨只是说说而已吗?她从来不逃避痛苦,只是无人问津,你一问,哪怕只是敷衍两句,她的痛苦就会毫无保留地倾泄出来。只是无人问津。你,只一味索取,有真正拥抱过她吗?”
“从来没有误会。”于执深吸一口凉气,声音料峭到了极点,“是他人对自己的自私和对她的偏见。”
“自私和偏见,解不开。”
“你可以怨她可以恨她,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对她嗤之以鼻,但是,我绝不能接受,你们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