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碧万顷,烟波浩渺,江上点点船帆,沉浮于波涛间。
沿江一带,有不少茶楼。有些茶楼依江而建,有些茶楼索性直接就开在江边的画舫里,水云间就是其中之一。远远看去,江面上有七艘画舫沿江边一字排开,铁链将画舫两两相连。走近再看,每个画舫均为上下两层,船头船尾各有一竖排灯笼高高挑起,每个灯笼上各有“水云间”三字中的一个。每个画舫门楣上各有一个名号,比如“巴山夜雨”,比如“水天一色”。
除了中间那艘画舫没有名号,掌柜的在那里。邱承志报上“六公子”之名,掌柜就让小二把客人带去“水天一色”。
上到“水天一色”二楼,楼上已有五人。靠窗坐着一年轻郎君,左右各两人站立。看到萧远三人,中间那郎君便站了起来。
郎君约莫十七、八岁,中等身高,偏瘦,肤色如女子一般白皙,眼睛细长,鼻高唇薄。一对耳朵特别显眼,耳垂奇大,圆润如珠,如同禅寺里的如来。着一身水青色蜀锦,手拿一折扇。见到萧远三人,眼睛立刻锁定萧远,一边打量萧远,一边抱拳说“幸会!幸会!”
这就是传说中的下一届唐门掌门热门候选人唐云了。
萧战觉得,这唐云看上去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根本不像人们心目中的制毒高手。
走上画舫二楼的三人,唐云一眼便断定居于中间的便是天机阁阁主萧远,虽然三人都是一样的装扮。
这个人身材高大,麦色肌肤,剑眉星目,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一看便知不是蜀人。
江湖中声名赫赫,隐隐已成第一信报门的天机阁阁主,想象中应该是个心机深沉、深居简出、外表不显山不显水的中年人,谁知居然是个二十出头、仪表堂堂的英俊后生。唐云的心里“咯噔”一下,有点后悔,自己打算和天机阁合作,接受天机阁的邀请远赴昆仑门、让天机阁调查母亲失踪是否有些过于轻率。
然而失望只在一瞬间。
三人抱拳回礼、双方落座时,船身有了片刻的晃动。水云间是七艘大船用铁链连在一起,此刻江上风平浪静,人至船上完全如履平地,船身根本不可能晃动。是唐云身边一个随从故意试探,貌似不经意地撞向萧远的腿,而萧远居然不避让,只在原地轻轻跺了跺右脚,船身就晃了起来,那名随从身体往旁边一歪,差点摔倒。萧远还含笑继续寒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唐云喝斥一声“无礼”,那随从赶忙赔礼退至画舫楼梯口。萧远摇摇头:“无妨”。
一队垂髫少女端巴蜀特色糕点、果茶鱼贯而入。
唐云左袖轻轻一挥,仿佛如兰似菊淡淡清香拂过。唐云轻声一哼:“雕虫小技也敢卖弄。”然后端起面前杯盏,笑嘻嘻地向三人致意:“唐某不会饮酒,以茶代酒敬三位。”
萧远微微一笑,回敬。
萧战、邱承志心想:倒不知毒下在糕点果茶哪一样?就跟着萧远回敬。
一队年轻女子捧笙箫琴瑟缓缓而来。
唐云笑道:“怎不见双成姑娘?”
话音刚落,一女子人还在底楼而娇音先至:“哎呀,六郎,奴家恭候六郎多日了,六郎却怪奴家晚到!”
转眼,就见一女子怀抱琵琶翩翩而来,这女子身姿绰约,雪肤花貌,身着黄衣绿裙,头戴翠翘花钿,艳而不俗、媚而不妖。
唐云先把这女子介绍给萧远三人:“这是水云间的双成姑娘,她的琵琶堪称蜀中一绝。”然后又介绍萧远三人:“这三位是我的朋友,我专程邀请他们到利州来听你的琵琶。”
萧远点点头,并不多言。
萧战心想:这个唐六,扯谎哄人倒是张口就来。
双成抱着琵琶给三人行了礼,口里说:“六郎如此说,可真折煞奴家了。”眼睛往萧远身上多了几眼。
待双成也落座,唐云问:“双成姑娘,自去年三月来利州听过你的琵琶,一直未能忘怀,姑娘一向可好?”
双成眼波流转,莺声燕语:“这叫奴家如何作答?奴家若说过得不好,六郎不信;奴家若说过得甚好,奴家自己不信。”
唐云抚掌大笑:“卿乃妙人也!”
萧战又想:这女子倒不像一般的风尘中人,只不过这个唐六……看看萧远,萧远呷了一口茶水,没什么表情。看看邱承志,邱承志翘了翘嘴角。再看唐云,唐云以扇支颐,目不转睛地盯着双成,俨然风流佻挞一浪子,哪里有半点“毒手如来”的样子。萧战又一次在心里说了一遍“人不可貌相”。
须臾,琵琶声在“水天一色”响起。初时“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接着“轻拢慢捻抹复挑”,然后“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弦音一转,“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众人正听得如痴如醉,萧远突然喝了一声“小心”,迅速立起身来,拔出剑,挡在唐云身前。萧战、邱承志跟着起来,三人将唐云护在中间。双成赶紧躲到了桌案下。数不清的箭羽自江岸射向水天一色二楼,萧远三人、唐云的几名随从挥动手中兵器,左挡右挡,箭羽密密麻麻掉了一地。
小半盏茶的工夫过去,箭雨丝毫没有减缓,随着地板箭羽的积累,船舱中弥漫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似有硫磺,又似有其它。
唐云道:“可恶,箭气有毒!”将手中折扇展开扇了两下,空中气味便消失了一些。他又自怀中掏出一小瓶,瓶内有数粒米粒大小的药丸,令众人分食了。桌案下的双成也得了一粒,迅速置于口内。
萧远说:“撤!”一手拎着唐云,一手向上挥动宝剑,刺破舫顶,带着唐云就跃到了画舫外层。只见江边黑压压站了数百黑衣蒙面人,正一拨一拨对着水天一色狂射箭弩。画舫顶上也站了数十名黑衣蒙面人。萧远手提宝剑,悬空划了一招“拨云见日”,那些黑衣蒙面人还未来得及摆开招式就个个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唐云也吃了一惊,未想到萧远如此年轻,功夫居然如此之高。
萧远带着他几个纵身就跳离了水天一色。
萧战、邱承志,以及唐云的数名护卫也冲了出来。
“扑通”一声,一个黄绿身影,跃入了江中。
江岸上又有数十人蠢蠢欲动,准备追过来。唐云不慌不忙、呵呵一笑,冲身后挥挥衣袖:“来而不往非礼也”。只见一黑一红两物从他袖中飞出,黑色散在水岸上方,片刻间岸上的黑衣蒙面人一个个扭曲了起来,个个都又是抓挠又是捧腹、痛苦万状的样子;红色飞向水天一色,水天一色很快燃烧了起来。
萧远带着唐云从一艘艘画舫顶上越过,最后跳向一艘小船。船上艄公似乎等候已久,见到萧远二人,抱拳作揖后,立刻划动双桨向嘉陵江下游而去,不一会就把水云间远远甩在后面。
一艘小船尾随而来,船上是萧战、邱承志和唐云的几名随从。
往后看,江上大火熊熊,水云间已经成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