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跑去玩了,也没将这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宁子川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抬脚想走,陈圳却叫住了他。
陈圳在后面有些无奈:“等我一下。”
宁子川这会儿像只炸毛的猫,听见什么动静都坐立不安。他不情愿的在教室门口停留一会儿,看见陈圳进了教室,从讲桌中拿出三本资料书递给他。
“给。”陈圳说。
宁子川环顾四周,拿走什么定时炸弹一样飞快地接了过来。他问陈圳:“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陈圳沉默片刻,开口道:“这周五我有些事情,不能去给你补习了。这三本我后面已经标注上学习进度和解题思路了,你在家里自己看看。”稍后,他又有点不放心的补充一句“别光顾着玩儿。”
“哦......”宁子川张口想问陈圳,但想到吕洲告诉他的那些,只好默默把话吞回去。
陈圳站在原地看他走远,走廊里变得空荡荡,尽头窗户的光传来模糊了他的视线,直到宁子川消失在视野中,背后一直攥紧的手慢慢放松下来,指节泛白,掌心中已经被掐出几道月牙印的痕迹。
他听见有那么一群人跟着宁子川从门口呼啸卷过,那一丝儿少年们的鲜活气息匆匆从鼻尖掠过,让他忍不住去探寻,但过了良久,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仿佛从背后被浇来一桶凉水,陈圳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将手机静音,转身进了教室。
等到日落时分,补习机构的主讲老师过来敲响门,陈圳朝他点点头,直挺的脊背因放松刹那变得有点弯曲,他靠在黑板旁边,清点完人数,然后宣布放学。
“小陈老师再见!”小唐挽着同桌跟他摆摆手。
“老师再见!”
陈圳笑笑,逐个跟他们摆手:“再见。”
整个教室空无一人,陈圳拿起那杯已经凉透的黑咖啡一饮而尽,让人反胃的苦味在舌尖喉中滑过,他却像在其中找到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甜一样,有些奇异的满足感。
网吧里依旧热闹喧嚣,复印店的老板还是忙的不可开交,他从门口匆匆走过,径直去往二楼唯一的卫生间。
这幢筒子楼里上面住了几户居民,下面租给开门店的,一楼二楼只有一个公用的卫生间,打扫卫生的大姨拽走湿透的拖把,在水泥地上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轨迹线。陈圳踏着这条轨迹线,站定在洗手池的旁边。
84消毒液的味道充斥鼻腔,让他感到不适。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起整个池子,陈圳洗了把脸,水珠从他额前的发丝上滴落,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湿漉漉的。
他把那副眼睛妥帖地放进包里,收拾好就出了筒子楼,沿着昏暗的小巷回家。
门前不知道又被谁贴上各式宣传单,长久没清洗过的窗户显得格外风尘仆仆,都快结上网。陈圳拿出一串被磨掉漆的钥匙扭开了吱呀乱叫的门,章英还躺在一片酒瓶和各种烟盒里醉生梦死,脚边躺着被踢翻的狼狈烟灰缸。
见人回来,只是不耐烦的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陈圳把书包放下,进了厨房,隔夜的包子和馊掉的馒头陈尸已久,坑坑洼洼的案板上摆着快生锈的菜刀,煤气灶下也要被蜘蛛占领根据地,说是废弃也好,荒屋也罢,反正这里简直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他站在厨房把带回来的几片面包干吃完,在尚且苟延残喘的净水机前接了杯水咽下,干燥到起皮的唇纹湿润了些,才推开房门出去。
唯一完好的桌子鹤立鸡群在客厅之中,桌上摆着一份医疗报告单。陈圳越过满地的狼藉走向那边,轻轻拾起那份惹眼的报告单来看。
江市第一人民医院,患者姓名章英,性别女,年龄三十八岁。下面是黑白分明的化验单与x光片,他轻轻翻过几页,混着晦涩难懂的医学术语好歹把东西看懂了。医疗报告单被他翻完,拉开书包搁了进去。
躺在沙发上的女人被他吵得忍无可忍,随手摸了个易拉罐瓶子扔去:“看完了就抓紧滚。”
易拉罐里还有些过期的酒,顺着这动作洒了一片出来。
陈圳也不恼,只是平静的问她:“药吃了吗?”
章英睁开一只眼睛:“什么药?”
陈圳抓着书包肩带的手收紧些:“不是给过你诊疗的钱去买药了吗?”
章英呵呵一声,拿起一包洋烟冲他摇摇:“都在这儿了啊。”
陈圳别过头去,不愿见她这副样子,章英用力踹了他一脚,口中骂道:“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啊?儿子养老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我没让你拾荒,让你去上学已经够对得起你了。”
“学费,书费有一分钱是你给我交的吗?”陈圳垂下眼看在沙发上醉如一团烂泥的女人,脸上挂起浓重的自嘲:“还是说衣食住行,你给我提供一点了?”
章英拽着破烂的沙发布爬起来,喊道:“那又怎样?你是老子生的,命是老子给你的!跟死老太婆过了几年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是你妈!”
她晃晃悠悠站起来,伸手掐住陈圳的脖子,警告道:“再敢顶撞一句,老子掐死你。”
陈圳伸出手别开她,但没想到她如此顽固,胳膊上的青筋都暴起,下定决心要教训陈圳。章英状似癫狂,低矮的身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陈圳往后推去,陈圳被她弄得有些呼吸不上来,咬紧牙关将她的手生生掰下来,却撞倒了身后的桌子,桌子应声倒地,家里最后的一盆花被摔了个稀巴烂。
章英大声笑起来,捡到地上的两块锋利的瓦片,陈圳只感到一阵刺痛,血珠冒了出来,身上的皮肉被她抓住又拧又掐,眼见章英要对准他的脖子,陈圳用力将她甩开,章英趴在地上呸了一声。
“对了,这个房子我已经卖出去了,你以后爱去哪儿去哪儿。”她像是扳回一城,朝陈圳炫耀道。
陈圳心中一震,好似被人闷头打了一棍,说不出的难受。他停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房子是外婆最后的遗产了,你......”
章英满不在乎的打断他:“哪又怎样?老婆子死了那么多年了,钱还是得留给活人花啊。”说完,她踩上拖鞋,套上一件厚外套,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走到门口。
“你要去哪?”陈圳抓住她的手腕。
“跟你有个屁的关系。”章英撇开他的手,陈圳挡在了她身前,章英大声吼道:“滚开。”
陈圳沉默不语,章英恼怒起来,火星未灭的烟头直直朝陈圳的脸上摁去,被他张手挡住,掌心烧焦的味道交织刺痛扰乱着神经,章英用力将烟头在他的手心摁灭,留下深深的一圈烙印。
“你把外婆的房子卖了,我要去哪?”陈圳声音低哑,似乎有些恳求。
但章英不为所动,啐了一口:“我说了,你他妈爱去哪去哪,跟我没关系!死了最好!”
这一句话被她说的掷地有声,彻底浇灭了陈圳最后的一点希望。
他的身形矮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像是被戳破的一个气球般瘪下去,歪歪地斜靠在门口,章英跨过他去,又狠狠加上一脚,才摔门离开,屋内寂静。
直到一点灯光都不见,陈圳陷入黑暗之中,房门被悉悉索索打开,一个房屋中介打扮模样的人探出头问:“这里是章英家吗?”
陈圳低低“嗯”了一声,站起身活动下已经坐的有些发麻的身体。
房屋中介进了门,声音喋喋不休含糊传进耳朵里,转身想叫来门口坐着的人,但陈圳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剩中介一个人在屋子里,中介喃喃了声“奇怪”便摸出手机给章英打电话。
外面空气十分潮湿,风一吹浑身发冷。路人裹紧了衣服匆匆往家赶去,只他一人独自逆行。
天空阴沉得很,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陈圳连件像样的外套也没穿,躲进避雨的车棚里,有个东西蹭到了脚踝,他低头看去。
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此时正拼命摇晃着尾巴围着陈圳的鞋子转圈。
陈圳蹲下,双手抱起那只小狗,白色的毛发被打湿,爪子里沾满污泥,踩在他的裤脚上一留一个爪印。
陈圳轻轻地朝它说:“你也没人要了?”
小狗听不懂,但还是附和的“汪”了一声,叫的尤为响亮。
“那你跟我走吧。”他把小狗揣到怀里,随后扯下一张废弃的幕布将它卷起。“这样我们两个都算有家了。”
这场雨下的急停的也急,陈圳踩着水洼走过去,路上的出租车看他俩太脏,也不愿载客。陈圳只好跑到便利店门口,买了把伞,又买了包火腿肠。
他抱着狗一路跑出七拐八拐的巷子,到了一片清冷的公园前面,最后一条商业街了,陈圳捋着街头慢慢走,找了一家小宾馆进去,掏出了身份证。
宾馆前台堆满了杂七杂八,老板将他的身份证登记上,敲敲桌上的收款码:“一晚五十,扫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