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等了一柱香的时间,终于要轮到秋水了。
她紧张地抓起了衣角,却看见我神色平常,不禁低声问道:“乐瑶仙子,你为何丝毫不紧张?”
“紧张?”我眨了眨眼,“为何要紧张?多少个镜子再怎么照,我也还是我,难不成还能照出高矮胖瘦四个我不成?”
“哎,我不是说这个。过完那昆仑镜,就该到上仙指派门户了……”
听她这意思,我这才明白今日我们并不能选择师父,而是被师父挑选。为了表示关怀,我拍拍她的背,问道:“不知秋水仙子心仪哪位仙上啊?”
她的脸瞬间泛起红晕,连忙拉了我转向一边,小声提醒:“哪有什么心仪不心仪,只看机缘到与不到,秋水自知福薄,能到这九重天上已是知足,哪敢奢求更多。”
“呵呵,看来是同道中人啊,”我亦是此等心态,左右都是给恩公当个解闷的小跟班,谁选我,谁不选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秋水闻言,眉间紧张稍缓,登上云阶前还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竟带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意。
只见一棵冠幅广展、浓荫遍地的锈色老树下,卧着一面巍峨庄严的镜子,镜面如湖水般平静,却又深邃不见底。
秋水站到镜前,端庄大方,神色自若。举手投足之间竟颇有上仙之风。我暗自感叹,这模样还当什么学徒,怕是随便说两句话便能惊艳四座。
刹那间,一声长鸣从镜中传出,余音回荡在整座大殿内。镜面上有一蛟龙正乘云出海,挟风破浪,势气浩荡,场面极为壮观。
“好!虎豹伏林蒙雾露,蛟龙出海挟风霆。”殿中一位白发老者捋着长须,朗声笑道,“老夫许久没有看到过这样气势磅礴的蛟龙出海了!东海龙宫竟还出了此等天资的骄女……秋水,你可愿到我门下?”
“且慢!”另一位仙人微笑开口,语气柔和却不失威严,“武曲天辅星君,秋水天资聪颖,近千年来东海龙宫仅此一位入仙班者。依我看,不妨先问问她的意向。”
“也好,也好。”老星君微微颔首,慈眉善目地看向秋水,“孩子,你意下如何?”
秋水垂目片刻,霍然昂首,目光炯炯,声音铿锵有力:“秋水斗胆,恳请入战神麾下,誓死效忠天界!”
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人声鼎沸,就连殿上几位居高位的神君都互换了眼神。
这时队伍后面有人小声说道:“看来传闻说得不错,真真是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啊……”
我望向后头,想找寻声音的出处,却只见那位魔界的若若公主正狠狠瞪着我,嘴里还嘟囔着:“真是倒霉,怎么偏偏被分到一棵草后头。”
我耸了耸肩,无甚所谓,目光却不禁重新落在台上。秋水提到的战神究竟是谁,为何始终不见他现身回应?
秋水似乎也察觉到殿中的尴尬,继续扬声道:“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秋水自认胆识武艺皆不逊男子,还望战神垂青,予我一展抱负之机!”
“这战神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小声嘀咕着,却没成想被那若若公主听了去,她神色一变,仿佛抓住了我把柄,即刻便要宣扬出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踹了下我的小腿,我受惊发出一声尖叫,跪倒在地。
众神目光纷纷投向了我,她趁机发作:“启禀天帝,这小草精出言不逊,辱蔑战神!”
我愕然回头:“我才没有!”
“放肆,你可知战神是何等威严,岂容尔等草精置喙!”她也毫不示弱。
“我,我只是说他不给面子,秋水都站在上面说了那么多,却还不见战神现身……”正辩解着,我忽然在各路神仙中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我揉了眼聚精一看,竟是恩公!他坐在天帝身侧,神色平静。
“大胆,你还敢放肆,就不怕废了你的仙籍,罚你入那拔舌狱吗?”若若公主声音尖锐,字字带刃。我狠狠瞪回去,心中暗忖:恩公果然没说错,这天界果然是小人横行,不是要抓我去炼丹药,就是暗地里搞偷袭。
“此次遴选,战神不在天界。”声如洪钟,清晰而威严,殿中喧哗尽数消散。我循声望去,竟是恩公站了出来。他一袭银袍,面色淡然,“本座方才已在殿上告知,想是你们三位初来乍到,激动过头,没有留神。”
秋水和那公主皆低头认错,我学着她们的模样低头敛目,心中暗暗叫苦,这下完了,飞竹定会狠狠地责罚我一顿。
“秋水。”恩公的声音稍稍柔和了些,“你今日所求,本座会代为转达。然而,战神先前有言,不在每年的遴选中挑兵点将。故此,你莫要心存过多希冀。除去战神,还有诸多德高望重的上仙愿收你为徒,莫要忧心。”
秋水闻言,长长地跪拜在地,语气中带了几分坚持:“能得大殿下代为转达,秋水感激不尽……只是,秋水心如磐石,若二殿下不愿收我,我宁可放弃这……”
大殿下?我心头一震。秋水口中的“大殿下”莫非就是……恩公?!我目瞪口呆,脑中一片混乱:恩公竟是天帝的儿子?!
“孩子,大殿既已答应了你,你且耐心等等,再作决定也不迟,是不是?”先前那位老星君出言相劝,伸手示意秋水起身。他的语气温和,慈眉善目,倒是个和蔼的长者。
这老星君确实让人心生好感,若天界的神仙都如他这般亲善便好了。
“下一位,乐瑶!自溪谷山修炼一千四百零五年……”仙侍长音唱喏。
溪谷山……一千四百零五年?我顿时愣住,心想道:我何时活了这么久?
不管了,匆匆走上台阶,身后却还隐隐感受到若若公主那如刀子般的目光。我又耸了耸肩,回头做了个鬼脸,气得她脸色通红。
台上,那面昆仑镜比想象中还要高大,镜面如深潭般幽邃,透出一种不寒而栗的威压。我站在镜前,忽然感到手脚发凉,心底竟涌上一丝不安。
可过了一会,那面镜子却毫无反应。大殿内逐渐静了下来,众仙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如针般刺在我身上,想看看我究竟是何方神圣。
又等了一会儿,神镜却还是毫无变化,既没有声音也没有幻象。我抬眼望向恩公,却见他眉眼焦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额角还沁出薄薄的一层汗。
忽然,镜中迸出一道巨大的光柱,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旋即转瞬即逝。
满堂惊诧,议论声此起彼伏。我再次朝恩公的方向看去,只见他额间浸出一层薄汗,面色有些虚弱。他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拢手轻咳了几声。
我正疑惑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听见殿堂内充满了笑声。原来是镜中映出了我的真身—一棵极小的霞草。
有什么可笑的,我轻轻叹了口气,世人只记得龙章凤彩,却不晓得绝大多数人的日子还是由我这样的小花小草点缀而成。
就当我准备退下云阶时,却隐约听见镜中有声音在呼唤我。
“乐……瑶……”我猛地回头,可镜面依旧平静如水,波澜不兴。但那声音并未止歇,愈发绵长且熟悉,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乐……瑶……乐……瑶……”声音直击心底,激起一阵奇异的悸动。恍然间,我竟觉乐瑶这个名字与我久远却又亲密,仿佛伴随了我数万年。
就当我准备细究那声音时,却不争气地昏倒了过去。可就算到了梦中,那声音也依旧穷追不舍。
“乐……瑶……我在这里……快……来……”它越来越急迫,呼唤中竟带着一丝凄厉与哀怨。
“你是谁?!”我好似堕入了那面镜中,周身一片幽黑,阴森可怖,凉风习习。
“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为什么?!为什么?!”那声音变得尖锐凶残,如怨灵索命,仿佛要将我的魂魄撕碎。也就是在这时,我分辨出声音的主人竟是名女子。
“你到底是谁?!”我的声音回荡在幽黑的梦境中,杳无回应。
过了半晌,她突然又开口说话,声音低沉,每个字都被拖得极长,如同一根根冷刃挑过心弦,令人毛骨悚然。“你……为……何……不……来……”
突然,一阵凉风袭来,“呼”的一声靠近我的左耳,似有一张脸贴近,喃喃念道:“我就在地宫……”
“什么?!”我惊慌失措,猛地拍打自己的左耳,试图将那阴冷的气息驱散。然而,越是拍打,那声音越清晰,竟带着一丝清脆的破碎声,仿佛有什么在我的耳边崩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