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叶小姐不愿嫁我,只女子嫁人乃终身大事,纵不是我,亦会是旁的什么人,叶小姐不若考虑与我假成亲如何?”
叶舒影有些好奇,“假成亲是何意?”她还未在话本中见过。
祁嘉然好声作答:“即叶小姐嫁与我后,只会有夫妻之名,而无那夫妻之实。且一应习惯行事叶小姐皆可照旧,只要你与我人前做个恩爱夫妻即可。”
此话一出,叶舒影果然动摇了。
她既不愿整日听爹娘念叨婚姻之事,也不愿婚后让那理帐与夫君之事占了她看话本的时间。
再者……“你会拦着我买话本子吗?”
叶舒影抬头,直视祁嘉然,见他神色微滞,而后道:“自然不会。叶小姐放心,我既已承诺,便不会毁约。又或者,你与我签订契约如何?”
他走至案前,铺开张纸,洋洋洒洒将双方要做之事写下,而后让步请她来看。
不料她看完后,抬手就拿毛笔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并另外誊写一份,放在一侧。
“一式两份,这份由我保管,告辞。”叶舒影拿起祁嘉然写的那份,确认笔渍已干,折好收起,这便要走。
如此利落,倒显得他优柔寡断了。
祁嘉然不由失笑,“叶小姐不问我为何选你吗?”
叶舒影停住,回身看向他,眼神莫名,“不是想拉拢我爹吗?”
话本里多有如此事,只是那些小姐常为躲亲,选了与书生奔逃罢了。
“叶小姐看得明白,我便放心了。这边请。”
这厢二人协商婚事暂告一段落,那边余蕊携越流锦婉拒了祁燕然的送行,出了祁府便瞧见一辆熟悉的马车。
“东家,越姑娘,你们出来了。”
李鹏本坐在车前,见她们出来了便赶忙跳下来摆好脚凳,立在一侧候着。
余蕊瞥他一眼,眸光轻闪,又赶在他回望之前快步上去了,越流锦紧随其后。
路上下起了雪,光亮渐暗,行人,街边的店家陆续都点了灯。
影影绰绰间,越流锦听到余蕊问她:“流锦,若是你信任之人欺骗你,偏又自以为是为你好,你会如何?”
马车蓦地一个趔趄,越流锦险些坐不稳,所幸被早有预料的余蕊及时伸手拉住了。
“抱歉东家,这路有些滑,我会注意些的。”李鹏的声音自帘外传来,有些模糊,叫人听不真切其中意味。
余蕊没回他,只催着越流锦回答。
“余姐姐,我不知道。”越流锦思量许久,最终却只有这几个字。
见余蕊有些失落,她又道:“余姐姐说的是祁公子吗?”
余蕊沉默良久,方才点头。
越流锦覆上她的手,握紧了些,“他既已做出选择,余姐姐,你又何须裹足不前?”
“我不会,只是他的身子……”余蕊声音渐低,直至隐入车辙踏过雪堆的噼啪声中。
“那倒是巧了,秋槐的医术极好,不若将人送去,或许能有解毒之法,余姐姐也就不必再牵挂了。”越流锦给她出了个主意。
余蕊垂眸思索一阵,正要答话,便被李鹏的喊声打断了,“越姑娘,到了,您可以下车了。”
车帘掀起,越流锦瞧见林淮清立在门前台阶上,执伞的手被寒气冻得发红,许是等她许久了。
对上她的目光时,林淮清微一颔首,抬步向车边走来。
越流锦赶忙与余蕊告别,下车钻入林淮清的伞下。
身后车轮声渐远,身前是小院隐在门里雪间的灯火,两个离乡人躲在伞下,不时传出几声随意的问询。
“明日若是无事,可要一起去贴春联?”
“好啊,我还可以剪些窗花贴出来。”
“越姑娘介意多一个徒弟吗?”
“唔……也可以,但我要收徒礼。”
“姑娘是又想学什么书了?”
“我要学……”
雪下得越发密了,连同他们的私语声都一同盖住了。
另一边,余蕊独自坐着,心中万般思绪,剪不断,理还乱。
直到她回神,才惊觉马车已经许久未有动静了。
“李鹏,怎的不走了?可是马车出了故障?”
她想故作不知,那人却偏要拆穿不可。
“阿蕊姑娘,你既已知晓全部,可还能唤我一声安然?”
余蕊微微愣神。
祁安然与她两情相悦时,因“阿蕊”之名太过亲密,他常羞于启齿;又嫌“余小姐”疏远几分,平白添了嫌隙。
最后倒自作主张,折中叫她“阿蕊姑娘”了。
只是那时那景早已非今日今人,她红唇轻启,回道:“祁公子。”
一帘之隔,两心相离。
“若是无事,今后不必过来了,我会寻新的马夫。你身体不好,及时就医要紧。”
她将帕子攥得很紧,话里却不敢透出半分波动来。她怕他那么了解自己,听出她心里如今有多煎熬。
风雪愈加大了,却未撼动那帘半分。
时间忽在此刻遁于无形,似是良久之后,又或许只在一息之间。
之后余蕊再回忆时,只记起那句:“阿蕊,我想娶你。”少时心动莫如此时。
下一刻,帘幕被骤然掀起,未等她分辨清祁安然眼中的情绪,他已倒在她脚边,昏厥过去。
吓得她赶忙起身越过他,迎着风雪驾马车疾驰到医馆门口,高声唤人过来。
直至他被送进医馆,余蕊才泄下气来,松了缰绳,惊觉手上一阵刺痛,原是握绳时太用力,勒进了手心。
待她处理好伤口,去看人时,祁安然已经醒了。
四目相对,纵有千言万语亦归于无声。
满堂药味中,只有大夫的病情描述与叮嘱。
在大夫口中,祁安然只是体弱体虚所致的昏迷,一站一坐的两人却都知道,是他身上的毒又发作了。
可中了这连这城中大夫都查不出的毒,他还能苟活几日?
余蕊想起了越流锦口中医术超绝的秋槐,或许该寻她试试?
门扉轻合声响起,大夫已然离开了。
房内气息似已凝滞,令她心烦意乱。
“你……”“你……”
两字交叠,说话之人都噤了声。
祁安然试探地牵上她的手,见她未曾挣脱,引她坐至床边,轻声道:“伤口疼吗?怪我偏偏那时昏迷了,你可有吓到?”
“没事,”余蕊垂眸眨了下眼,隐去眸中清泪,偏头躲开他的注视,“你早些去看病吧,我听闻溪林镇上秋槐小姐的医术了得,你可去一试。”
她倏然抽回手,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转身要走,祁安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想留住她,又不敢太用力,怕她伤到。
“阿蕊,我错了。我不奢求你能原谅,但请你不要赶我走,允我留下可好?做你的马夫,我心甘情愿。”
余蕊心中升起些不满来,他怎的就是不肯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留下,要我整日担心手下的人晕倒不成?”
她侧身移开他的手,却不敢看他,怕自己心软改口,又怕他再说什么挽留的话,快步走向门口。
祁安然忽然道:“阿蕊,我手里有你需要的店铺,就在燕然隔壁。”
那家书肆?确实是个好位置。
余蕊停住了,回身问道:“你要多少钱?”
看着她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祁安然有些无奈,又忍不住为谈生意时的她的另一番模样所吸引。
心神动摇不过一瞬,他摇头道:“和我签订契约,你陪我去看病,病好后我将铺子赠予你。”
顿了顿,又道:“若是未医好,待我去后这铺子依然归你。且签订契约之日起,你即可对铺子做任意改动,我不会插手。”
“阿蕊以为如何?”明明前一刻还在说那些条条款款,后一刻便温情脉脉。
惹得余蕊不由晃神,待稳下心来,确认没有,这才开口应下,“好,但我要三日后启程。”
算算时间,这时她应该处理好了大多事宜,也不会耽搁他治病。
祁安然自然不会反对,余蕊便开门道:“我去找纸笔来。”
待两人都落笔签上自己的名姓后,祁安然不好再拦着余蕊,只得目送她离开,珍而重之地收起了契约。
出了医馆,酒楼的一个小二正在车上候着,瞧见她来,赶忙跳下来招手道:“东家,你可算出来了。”
余蕊点头,入了车厢,问道:“东阳,你怎知我在这儿?”
东阳坐好,憨笑道:“这不是医馆有人找来嘛,说你在那儿,缺个马夫,我们几个寻思了下,就我学过驾车,这不,就派我来了。东家你坐稳些,可别嫌弃我啊。”
“行,你也别贫嘴了,安心驾车吧。”
是祁安然安排的吧?余蕊掀开窗帘,回头看那医馆渐远,良久,才放下帘子,摸出怀中簪子,拿在手上打量许久。
从祁府出去时,她一眼便瞧见了祁安然,竟下意识将头上的簪子藏了起来。
这簪子莹白剔透,是他昔日亲手所刻。分明她往日也戴着,却在得知他就是自己身边的马夫时,收了起来。
如今后知后觉,是怕他看出自己哪怕知道他骗了她,依然旧情未了;更是怕自己再陷入他暗中设下的骗局。
只是情之一字,素来难料。
想到那纸契约,她暗叹一声:罢了,待他病好,便彻底断了残念吧。
但这些都是小事,更重要的,是她将离开云安城,新开的铺子该找谁看顾呢?
忆起一个人影来,她心中忽的一动,不若便找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