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荒唐事,卓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卓玉成却丢下小产的方梓筱,纵马离去。
很快,他的马在永安桥头被侍卫拦下,“大人,老爷让我们带您回去。”
卓玉成勒马停下,语气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老爷已经到了卓府,”他们顿了顿,没有让步,“您还是别为难我们,跟我们回去吧......”
卓玉成抿唇不语,勒紧马缰,骏马扬起前蹄朝几人冲过去,侍卫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中允,背后渗出冷汗,来不及多想往旁边一滚,才幸免于马蹄之下。
等他们回过神,只能看见一个马屁股扬长而去。
方梓筱白着一张脸靠在床头,她用尽心机怀上的孩子没了,这事她叫人知会了卓父卓母,并没有闹到方家去,概因她对卓玉成仍有情,她不怪他会怒,会丢下自己和孩子离开,只想着两人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好孩子,委屈你了,他爹就在前厅等着,待他回来定然好好训斥一番,你别多想了......”卓母坐在床榻边,轻声安慰。
卓父卓母尚不知道这个没掉的孩子是别的野男人的,只以为是夫妻俩发生了争执,阿成一时气上心头,才导致悲剧的发生。
“别骂阿成......”方梓筱面色苍白,紧紧攥着卓母的手臂,作势要起身,“我去瞧瞧,阿成可回来了?他定是还在怨我,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卓母和姚氏数次阻拦不得,只好替其系好外裳,小心地搀扶她往前厅走去。
烛火摇曳,卓府寂静无声,唯有卓父坐在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满腹心思地划拉着茶碗盖。
“阿成不愿意见我了吗?”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方梓筱脚步慌乱地走入前厅,环视一圈没看见卓玉成人影,她紧紧咬住下唇,虚弱的嗓音带着轻颤。
卓父虽然窝了一肚子火,但对儿媳的语气还算温和,“这臭小子这般没有分寸,待他回来,为父定然好好教训他一顿,给你一个交代。”
方梓筱勉强地勾起唇角,“是我不好,未能侍奉好夫君,只要夫君愿意回来,这些都是小事。”
“好孩子,为父知你体贴大度,不过你身子虚弱,就别在这等阿成了,先回屋休息。”卓母拉住她的手,柔声劝道。
方梓筱刚刚小产完,身子虚弱,光是站那么一会,就觉得脑袋发昏,整个人都要晕过去,只能作罢,“阿爹别怪夫君,只要他愿意回来就好。”
“好。”卓父叹了口气,眼神示意卓母带她回屋歇息。
没过多久,几条银蛇撕开夜幕,外面下起倾盆大雨。
把方梓筱送回屋子后,卓母又折回了前厅,她知道这对父子的性子脾气,她若不从中说和,这两人定然是会起冲突的。
又过了没一会,卓玉成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雨水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湿痕。
他逆着光,看不清神色,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卓父等得耐心全无,见人回来,立即怒道:“孽障!死哪去了?!”
卓母到底还是心疼孩子,忙让侍女拿着棉布上前替其擦拭湿发,“外头这么大的雨,怎么非要跑出去?”
“你还管他做什么?”卓父一拍桌子,茶碗震得叮啷响,“他眼里哪还有我们?哪还有这个家?梓筱身子虚弱,还一直在等你,直到刚刚才被你娘扶回去休息你知道吗?”
卓玉成推开给他擦头发的侍女,眼神阴郁,“是她叫你们来给她撑腰的?”
“是又如何?”卓父猛地站起身来,手指恨不得戳到他脸上,“卓玉成,你娶的是方家女,卓家开罪不起,你更得罪不起。今日这件事若是被方商知道,你以为我们能有好果子吃?”
卓玉成冷着脸不说话,自从卓父逼他妃和李家解除婚约后,他就一直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死样子。
这也是卓父最讨厌的,李廷还在的时候就算了,如今李家早就化为尘埃,这个逆子还对那丫头念念不忘。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惦记着那李二小姐,她有什么好的?色极近妖,如何能与贤良淑慧的梓筱相提并论?我看你是昏了头,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卓玉成笑出了声,脸色忽的一变,抬手就掐住卓父的脖子。
“快放手!”卓母吓得连忙上来阻拦,却被儿子一个近乎冷漠偏执的眼神定在原地。
“您不会以为我娶方梓筱是真的爱上她吧?”卓玉成眼神冰冷,“当年李家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你就迫不及待地脱开干系,这也就罢了,为了阻止我去找阿芷,还硬生生把我打得下不来床。”
“我做错了吗?”卓父一把甩开他的手,“李家满门无一人存活,你还想着跟李二小姐成亲,是要拉着卓家给他们陪葬吗?”
“你以为方家会是什么常青树?他的下场只会比李家惨上十倍百倍。”
卓父怒目圆瞪,只觉得心脏发疼,“逆子!”
怒骂出口后,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桌面,身形晃了两晃。
“你所谓贤良淑惠的名门闺秀与他人苟合,才有了她肚子里的东西。”卓玉成语气淡淡,并未听出愤怒,反而是一种隐秘的愉悦。
“你说什么?!”卓父颤颤巍巍地往后退了几步,“怎么可能?名节对一个女子而言何等重要,你就是再不喜梓筱,也不该说出这等胡话!”
卓玉成拍了拍手,管家立刻上前来将事情据实以告。
卓父听后像是被人浇灭了火,宛如朽木般枯立,双目空洞无神地落在不远处的虚空之中,半晌后双唇翕动,“真是造孽啊……”
卓母已经跌坐在太师椅上,神色惶然,喃喃低语,“这事万不可传出去……”
“这不是你们说了算的。”卓玉成语气平淡,“她敢做这事,我又何必顾及她的颜面?忌惮方家的面子?”
“你敢?!”卓父怒道,这事传出去,方梓筱名声受损,方府就会把这笔账算到卓府头上。
“我怎么不敢?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吗?”
卓父气急攻心,猛咳了几声,气还没顺,就听卓玉成继续道:“李廷为什么会以叛国罪被下狱,你和方家走得那么近,你敢说你一点也不知情吗?”
“你在背后推动了多少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因为你们的党争,李家百口冤魂无处申冤,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你!你到底是姓卓还是姓李?我真是白养你了!”卓父一甩袖子,懒得再管这些破事,自顾自地走了,卓母连忙跟上去。
只剩下卓玉成独自站在原地,眼底一片阴鸷。
*
这已经是周虹第二次看见李云裳从汝阴王府出来了,旁人认不出来,她绝不可能认错,当年就是她将这死了全家的妮子卖给了春坊的老鸨,谁知道几年未见,竟叫她搭上了汝阴王。
本以为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没想到真叫她重新飞上枝头了。
周虹躲在墙根里,亲眼看到汝阴王身边的侍卫毕恭毕敬地将她送出府,“好啊,这小贱蹄子发达了,显赫了,可是半点也不记得老娘我了,没良心的。”
她喃喃自语,止不住兴奋地盯着面前气派的王府,这是多大的金山银山啊,她眼里的贪婪满得几乎都要溢出来。
云裳今日来王府是因着画月帮她留意的李府旧事有了眉目,刚出府门五步路就被一个身影拦住。
“几年不见,李二小姐倒是出息了,竟然能攀上汝阴王这高枝。”略带沙哑的笑声裹着酸气扑面而来,周虹从榆树阴影里踱出,鬓边绢花红得刺目,“当年好几家花楼来买你,老娘我可是精挑细选地将你卖给了春坊,否则你哪来今日的福气,人啊,要知道感恩......”
“原来是周婆子,的确是多年不见。”云裳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看着她那副急着揽功的模样,只觉得想笑。
说来也巧,当年周虹途径李府后院外的巷弄,却见一个昏迷的女童倒在墙根外,狗洞从里头被堵上了,大概是不想被人发现。
周虹大概能猜到这小姑娘是谁,本不欲插手,免得日后多生事端,可没想到这女娃子年纪虽小,已是倾城之色。
她当牙婆半辈子,在她手里交易过的女娃数不胜数,只一打眼,她就知道这丫头长大之后必是明珠美玉,与月争辉,怎么着都能卖个好价钱,大赚一笔。
于是周虹用尽平生最大的胆子,将这女娃子捡走了,“如果不是老娘费尽心机地调教你,就你那副生涩模样,如何能讨王爷欢心?”
云裳眼神很冷,她还记得那个大雪天,周虹将衣衫单薄的她赶到冰天雪地里站着,就因为饿了几日的她多吃了一口剩饭。
更记得周虹嫌她神色不够柔媚,让她每日盯着游鱼两个时辰练眼神,练得眼光落在人身上挠得人心痒痒才能吃饭。
又嫌她腰肢不够柔软,不顾她还在长身体,用布条紧紧地裹住她的腰部,以此来突显腰部的曲线,还好云裳总会趁她不注意拆了束腰布,否则只怕身子都坏了。
周虹捡了自己一条命是真,数年搓磨自己只为卖个好价钱也是真,所以云裳自认和她没什么好说的,欲错身而过。
没想到周虹跟了上来,“你现在得汝阴王青眼,从前又是春坊的头牌,拿出个百两银子不过是小数目吧?”
云裳停下脚步,“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