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懂一些,勉强算个学徒。”
在刘正同手忙脚乱制作砖坯勉强成功后,唐景谦找来的烧砖老师傅罗大柱在杨文煊面前如此评价。
刘正同低头看着砖坯,紧张地搓着手上的泥巴。他记得刘麻怪说过,大同社评定砖瓦匠、木匠、石匠这种事情都由刘麻怪和几个老师傅一起认定。因为他去砖窑混过几天,所以刘麻怪想把他定为烧砖匠,这样月薪能上一两二钱。到砖窑后他跟几个老师傅学,花点时间,假的也就变真的了。
然而刘麻怪也没想到,几乎与刘社长平起平坐的副社长杨文煊要亲自检查工匠的评级情况。最后他“幸运”地成为杨文煊第一个检查对象。幸好他的评级还没上报,这位副社长目前只是在了解评定过程。
不多时,难捱的沉默终于过去。
刘正同听到那位文质彬彬的副社长略显失望的声音,“罗师傅,现下归你管的窑工有几个?还缺人么?”
接着是罗大柱的声音,“现下窑工只有六个。刘社长说要建个大窑,六个人少了。”
刘正同松了口气,一两二钱银子有影了。但瞬息间他脸上又愁云密布——原本答应要给刘麻怪和罗大柱的“谢礼”,只怕又要涨价。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是刘麻怪小心翼翼的声音,“杨社长,刘社长说可能要建两个砖窑。现下只六个人,怕是远远不够。”
“哼!”那白面社长冷哼道,“她想如何便如何么?一座砖窑都是问题,还两座!我找她好生谈谈!”
正副社长不合?刘正同心里想道。也对,哪个男的愿意被女的压一头?怕是这个杨社长天天都在想怎么抢刘社长的位子!
“杨社长,那这人……”杨社长要走,刘麻怪在追问。
“留下,定五级工。”
刘正同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激动地看向刘麻怪——刘麻怪说过,只要留下,就能先领一个月工资。
然而刘麻怪和罗大柱的脸色都不好。
“五级工一个月只有一两。”
刘正同如天打雷劈。
“能留下便该庆幸了,”罗大柱劝道,“哪怕现下定你四级工,你也留不住。看杨社长的架势,如何都要重新定级的。砖窑这边有两三人定然要降级,别人降到五级,你四级,到时他们有意见,捅出去便是大事。”
“罗师傅说的对,如今能留下便是好事。烧砖不难,你学几个月,等重新评级,定能提你到四级。”刘麻怪也在劝。
其实一两也是自己以前不敢想的“高薪”了,但二钱银子的落差还是让他沮丧不已。
刘麻怪把他拉到一边,罗大柱识趣地走远了。
刘麻怪贴着他低声说道,“钱按一两银子算,你少给一成七便是。原本三两,现只需二两四钱九分。这事是我疏忽,少你四分……”
他露出愠色,刘麻怪立即改口,“九分!”刘麻怪一脸肉痛神情,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嘀咕几句,才继续说道,“年底你给我二两四钱银子,记到莫忘记。但是罗师傅那边,钱不能少,你提级要他教你,也要他行方便。我帮你说好话,那一两五钱银子,你年前给他便是。”
他开始计算自己最后还能剩多少钱。刘麻怪却先一步告诉他答案,“不算你自己花的,到过年你还剩四两一钱。”
他十分诧异,“刘麻怪,你算数甚么时候这么厉害?”
刘麻怪得意一笑,“这有甚么难的!我甚么不会?也是以前没机会,不然说不定我也能考中秀才!”
刘麻怪吹牛的话最好不要信。
果然,刘正同当天下午发现,在大同社做工,不仅要干活,还要学习,既要学写字,又要学算术。
他被分在慢班,砖窑工匠里只有新来的他加上学习能力差的黄有才被分到这一班级。
慢班有六十多号人,坐在一片沙地上,手里都拿着一根削尖的树枝。
人群前面架着一张涂黑的木板,早上见过的杨社长手里拿着一根手指大小的白色圆柱物体,在黑木板上写字,并解释字的意思,让众人边读边用树枝在沙地上写。
显然,这些人被分到慢班是有原因的。杨社长讲解时神游九天,自己练习时随手图画,怕是杨社长说的一个字都没进脑袋。
这也正常,大部分人劳累一天,只想休息,心早已回了家,哪里听得进去杨社长的天书。就连他,砖窑还没建起,仅仅跟着罗大柱学了学制作砖坯,也累的只想打瞌睡。
倒是黄有才,学的格外认真,一笔一划慢慢临摹,写的很有模样。然而当杨社长重新复习最开始教的几个字让大家自己默写时,黄有才只能学着旁人歪七扭八的字乱画。
刘正同顿时明白黄有才为什么在慢班。
黄有才确实笨,但也确实认真,连带着他也多听杨社长讲了几句。明明每个字都懂,但钻进耳朵里跟进了苍蝇似的,烦的要命。
“你要好生学。刘社长说了,能认得、会写三百个字,会加减乘除,提一级。要是认得、会写一千字,懂小数、分数跟算面积体积,能提文员。”黄有才劝诫他说。
文员就是大同社里的官。刘麻怪是这么跟他说的。到大同社做工的都分了类,他属于“工人”,罗大柱这种真有手艺的属于“匠师”,赵得柏、周怀名这些护院和打手被划入“保安员”,蒋寅甚至杨文煊、刘今钰都被划为“文员”。四类人员皆分级,但同等级不同身份的工资并不同,工人最低,文员最高,最低级的七级工人一月六钱银子,而最低级的七级文员便有一两银子。
刘正同听得心潮澎湃,杨社长的讲解顿时成了仙乐。
两节课结束后,听课的人起身目送杨文煊离开,最前头有人吼了句“解散”,人们立时躁动起来,推搡着跑向唐家大屋。
刘正同差点被人推倒,好在黄有才抓住他的手腕,帮他稳住身形。
“听说今日吃排骨,”黄有才嘿嘿笑道,“走,我们去吃饭!”
刘正同咽下口水,摇头道,“我今日刚到,罗师傅说明日才能去食堂吃饭。”
“啊?那你中午没吃?”
“刘麻怪弄了饭给我吃。”
“光吃饭?”
“还有盐菜(芥菜或萝卜菜晒干,加盐放坛子里腌制而成)。”
黄有才不满道,“亏你是刘麻怪的嗲嗲。这刘麻怪真他娘的小气!跟我走,我请你吃饭。”
刘正同惊诧,忙推托道,“不打紧,我回去吃。”
“莫与我客气,以后我们一起做事,都是兄弟,莫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