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七月二十二日,唐家大屋正厅。
厅堂正首坐着一男一女,正是刘今钰和杨文煊。左侧坐着三人,分别是唐景谦、邓大刀、蒋寅;右侧则坐着四人,最上位是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其余皆为花白头发的中年人。
除此之外,厅内还站着五人。刘今钰身旁是刘麻怪,杨文煊身边是罗狗屎,唐景谦身后有唐全,白发老者和最靠近门口那位中年男人身后,都站着一个年轻人。
“花祖山是刘艾氏的坟山,我们不可能让步!”白发老者硬声说道,“我们不是唐家,不会怕你这个小妹坨(小女孩)!”
“他是我屋老祖宗,叫刘林祯,是我嗲嗲的嗲嗲的满满(爷爷的爷爷的小叔叔)。八十多岁了,平素不管事,但他一发话,附近的刘艾氏没人敢不听。”刘麻怪贴近刘今钰耳语道。
八十多岁一般也不会到天祖辈,主要是刘林祯他爹生他时年纪大了,而刘麻怪这一支则传得快了。像刘林祯下首两位刘艾氏的房长,就都是国字辈,五十来岁,是刘林祯的孙辈,刘麻怪的曾祖辈。
与谱口冲隔了泥鳅罐和花祖山的罗塘的这一支刘艾氏的房长刘国仕应和道,“没错,我们刘艾蛮久没出秀才,但也不怕事。把祖坟让出去,生前要被人戳脊梁骨,死了也没脸面见祖宗。刘社长,你今日要是为此事,就莫要浪费时间了。”
谱口冲这支刘艾氏的房长刘国山也表态道,“刘社长,花祖山不是住人的地方,阴气重。再说花祖山前后都有村子,你们住着也甚为不便。”
刘今钰听完一圈,摇头笑道,“我甚么时候说要你们坟山了。你们是刘艾,我是刘,都是一屋人,我如何会动自己屋里人的祖坟?”
刘林祯惊疑不定,“小妹坨你甚么意思?不就是要说花祖山的事?不然你喊我们过来做甚么?”
刘今钰道,“是跟花祖山有关。花祖山下有个塘,我看了下,此塘四面都是山,就往罗塘下去有个口子,我想把口子堵起,让小塘变大塘,如此花祖山的风水更好,天干的时候还有水用。”
刘艾氏三人愣住。
好一会,刘林祯狐疑地打量刘今钰,“小妹坨,你打甚么主意?我们没钱,莫白费功夫。”
刘今钰道,“不用你们出钱,大同社出。你们不用出钱,还有钱拿。只要你们同意,我给谱口冲、罗塘两支刘艾氏各二十两银子。”
刘林祯愈感疑惑,“刘社长,我们都是种田的,没钱。”
刘今钰道,“老太爷莫多想。我大同社也是有求于你们。彭氏已经同意,把泥鳅罐山后那一片给我们,建起大水塘,我们也方便用水。
“老太爷莫急。我晓得你们刘艾氏的先人,都埋在花祖山的北侧正面,我们只在花祖山北侧右边山上,就是泥鳅罐北侧住,不会到花祖山。我们如何也不会打扰刘艾氏先人。还有,如今没有大刀寨,只有大同社,大同社现下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土匪。”
刘艾氏三人一副“你说不是土匪就不是土匪吗”的表情。
刘林祯看向坐在未位的彭氏代表彭作厚。后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显然不想加入争论。刘林祯清楚,当年唐家建宅于泥鳅罐山下,就已从彭氏手中拿走泥鳅罐。因彭氏人少,唐家默许他们上山砍柴,所以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丢失砍柴权罢了。
只要有银子,彭氏不可能反对。
大同社也不涉足花祖山。
他们无法反对,除非与大同社鱼死网破。如果他们有这个决心,就不会来唐家,毕竟他们一开始以为大同社会让他们迁坟山。
这是杨文煊的主意,让刘麻怪通知时说的模糊些。如果这样,刘艾氏仍愿意赴会,说明他们的想法九成九能通过。
刘林祯头向右看去。刘国仕接收到信息,做出为难表情,“刘社长,你考虑如此周全,我们怎会反对。只是族中难免有几个刺头,以为刘社长你们坏了坟山风水,我们也……”
刘今钰笑道,“二十五两。”
刘国仕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没有作声。
“三十两。”
刘国仕沉吟一声,“两房各三十两怕是还少了些。我们刘艾氏在罗塘、谱口冲不止百人。”
刘今钰笑而不语,唐景谦面无表情地说道,“莫得寸进尺。若非刘社长想到你们也姓刘,一杂铜板也不会给。你们想想,就算是花祖山,它值六十两么?”
刘林祯这次进了唐家后第一次笑道,“唐老爷,小辈不懂事,莫怪。就两房各三十两!只要大同社不进花祖山,不打扰我们祖宗,你们做甚么我们都不会管。”
刘今钰笑道,“好,刘老太爷,银子明日刘麻怪会送过去。”
刘林祯道,“要是刘社长没有别的事,我们先走一步。人老了,在外头待久了就累得很。”
“刘麻怪,送老太爷回去。”吩咐完刘麻怪,刘今钰又转头对三刘说道,“老太爷,我们大同社现下缺人手,要人做饭、砍树、砌房子。要是刘艾氏有人愿来,女的一月六钱银子起步,男的八钱起步。彭氏也是。不是刘艾不是彭氏,你们介绍的身家清白的也行。现下尚缺三十人,先到先得。”
刘林祯等人本不想自家人太过掺和进“土匪”。
但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在大同社承诺的六十两银子送到位于檀江畔的刘艾氏祠堂后,“从匪”已不再是刘艾氏族人的心理负担。
短短一天时间,三十个人已经招满。
看到满心欢喜的刘今钰,杨文煊内心一阵无奈。
刘今钰不仅招了三十个人,此前就已挑走唐家八个青壮年以及唐景谦常雇护院和临时雇佣的打手共十二人,包括赵得柏和弓箭手周怀名——这两位十分不愿“从匪”,但最后都屈服于每月二两五钱银子的高薪。此外,唐景谦按副社长待遇每月给五两银子,唐廷瀚按副组长待遇每月给二两五钱银子。
这让社员和雇工一个月的薪水及饭钱所需突破二百两。而他们手中只有原本所剩的一百零几两和唐家借的五百两。
杨文煊因而十分焦虑,总觉得大同社的经济随时会崩溃。
对此,刘今钰的安慰是,“人才很重要。而且之前我们只能撑两个月,如今能撑三个月,不是很大的进步吗?”
杨文煊表示,“文盲是人才吗?而且你真不把借别人的钱当作债吗?”
刘今钰摊手回答,“我们还得起就是债,还不起嘛,你懂的。”
杨文煊只能哀叹,“好吧,摆烂是吧,谁不会呢!”
然而他是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