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2637年,沉疴难消的普尼华国王未能熬过今年上半年,于春夏之交的五月在波比斯王宫中的床榻上崩逝。
消息一经传出,全城皆恸,民众呼天抢地,垂泪哀叹,他们自发前往光明教堂,为逝去的老国王虔诚祈祷。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普尼华国王逝世的十日后,本该继承王冠的提利王子突然暴毙,其刚出生的幼子柯凡殿下又与他的母亲蒂尼雅夫人一同失踪。
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事件接连不断,众人议论纷纷,猜测母子二人或许早已魂丢黄泉亦说不准。
虽然蒙特斯潘家族发布告令宣称提利乃是因病身亡,但民众们却将信将疑,提利王子一向身体健朗,怎会突然暴毙,而且还是死在自己常去的猎场。
告令登出的同时,为寻找尚在襁褓中的柯凡殿下与失踪的蒂尼雅夫人,赛丽斯王后擅自调走王庭一半兵力,在城内各街小巷中搜寻。
无论是过路的妇人还是街边的乞丐,但凡怀抱婴孩者,必然受到宫廷卫兵一番详细盘问,柯凡殿下的后颈自带月牙形褐色胎记,只要将城内刚出生的孩子通通排查一遍,赛丽斯不信她找不到这两人。
然而半月以后,蒂尼雅夫人与其子仍是遍寻无踪,王族也未曾披露两人的后续消息,提利王子之死,为此次的失踪事件蒙上了层灰蒙蒙的诡谲之雾。
民众不明就里,没人能说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加上蒙特斯潘家族的刻意淡化,王储提利的死亡事件,在时间洪流的冲刷下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
春去秋来,转眼便入了冬,赛丽斯王后的亲子,二王子诺德登上王位后,提利之死再次成为特克里尔的热谈。
街头巷尾热闹非凡,所有人一致认为柯凡殿下与他的父亲已经共赴黄泉,就连远在东部的白兰度公爵都深信不疑。
储君已死,王位落入图兹家族的手中,曾为提利派的查尔斯被迫削地让权,退出议会成员之列。
如今议会十二人中,有十名以图兹家族马首是瞻,整个兰切斯特几乎成了图兹家权力的后花园,然而事情本不该是这般模样………
查尔斯眺望窗外纷扬的絮雪,神情哀伤不已,倘若提利在世,他白兰度一族岂会沦落至此。
黯淡的房间内,熊熊燃烧的火光照亮男人憔悴的面容,风雪呼啸挤入花窗,壁炉里的木柴哔剥作响,查尔斯揉揉彻夜未阖的眼睛,缓缓看向手中的浅黄色信笺。
鸠占鹊巢,鱼目混珠,这种荒诞不经的消息真能信吗?
信纸正反两面空白一片,没有寄信人也没有收信人,但细细摩挲,又能在信封角落找到一串凹下去的小小字母,是白兰度家的姓氏。
这封信平白无故出现在家门口,若不是兰德尔心细,发现信封上的玄妙之处,查尔斯想必无法窥见信中所言。
是真还是假?查尔斯不得而知,无论如何,眼下他必须要去一趟马其多,见见某位故人了。
嘎吱声响,柏木门被人推开,一张褪去婴儿肥的清瘦脸庞探了进来。
“父亲,我想借用一下您的卢娅可以吗?”
少年有一头柔软的灿金短发,宝石般漂亮的湛蓝眼瞳微微张开,对上男人的视线,少年似乎有些紧张。
“你要去哪里?”查尔斯下意识问道。
“我、我今日要与弗尔去波罗先生家的拍卖所。”
查尔斯瞥了眼窗外的大雪,迅速收起手中信纸,“这种天气出去做什么,你身子本就不好,乖乖呆在家里,我明日要去趟马其多,有什么想带的东西就跟兰德尔说,他会跟我一同前往。”
伯伦沮丧着脸,“父亲,我想去波罗先生的拍卖所挑件礼物送给弗尔,您就将卢娅借给我吧。”
卢娅是只枣红色的雄性伯劳马,性格温顺皮毛靓丽,是马厩里为数不多的漂亮马。
查尔斯的出行都少不了卢娅,马匹血统以及毛色高低,是贵族间最爱攀比的一项,稀有漂亮的马儿就是他们头衔的代表物。
出入波罗拍卖所的大多都是兰切斯特叫得上名号的贵族,伯伦不想落了脸面,故前来找查尔斯索要卢娅替自己撑撑场面。
查尔斯拗不过伯伦,无奈同意,“去让兰德尔套上马轭吧,早去早回,不要耽搁太久。”
“谢谢父亲!”
伯伦兴冲冲地跑下楼,迅速张罗起出门所需的一切物品,天寒地冻,保暖的毛毯,热汤还有披肩,通通要准备妥当。
半个小时后,一顶豪华马车从公爵府驶出,白雪纷飞,寒风彻骨,车轮子碾碎地上的薄冰,艰难行驶在道路上。
今年的冬季格外漫长,兰切斯特以东,罗锡城一带早在十一月份便飘起了鹅毛大雪,已至年末,恶劣的天气使得人们只能待在家里,靠上半年置办的冬季存货过日子。
路上积雪严重,漠漠白雾中,除了几辆交错驶过的马车外,几乎不见其它行人身影。
寒风呼呼灌入车窗,倚在窗边的少年缩回脑袋,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才开窗一小会儿,他的手就被冻僵了,杨柚赶紧揣进毛茸茸的暖手壶里,金属质的球形物体外罩一层火红的动物皮毛,摸起来软软的,很像猫咪的手感。
“弗尔,你用我的这个吧,我一直将它揣在怀里,现在都还很烫。”伯伦讨好地凑到杨柚身边,主动递出自己的暖手壶。
杨柚别过脸,“我才不要,你不把今早的事情说清楚,我是不会理你的。”
“这、这件事我也是才知道,我已经命人去催他们了,相信这次通行证一定能够办下来。”伯伦面露愧疚。
“一年又一年,你老说一定能办好,我已经等了六年了,结果你根本就没有去申请!”
说起这件事杨柚就气不打一处来,今年是他来这个世界的第六年,过了这个冬季,他就十五岁了,学会说话也是近两年的事情,自从杨柚年满十三,就频繁催促伯伦尽快去办那个能出国的通行证,刚开始伯伦借口办理时间长,杨柚就老实等了半年。
然后又是因为某个手续问题,那一年杨柚没能拿到通行证,直到今年,他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伯伦的套路,要不是兰德尔爷爷意外说漏嘴,杨柚也不会发现伯伦根本就没去申请这件事。
为此杨柚和伯伦大吵一架,两人都闹得很不愉快,而今天之所以去波罗拍卖所,其实是伯伦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试图向小人偶赎罪的方式。
“弗尔,申请我已经提交上去了,最迟三个月,一定能办下来。”伯伦信誓旦旦,生怕对面有所怀疑。
“如果再让我发现你骗我怎么办?”杨柚眯起眼。
“那、那就让我再也得不到弗尔的早安吻!”
“呃..…那我姑且相信你吧。”
八岁那年,杨柚送出名为‘早安吻’的礼物后,每天清晨都是他履行承诺的时刻,日子一久,杨柚便产生了懈怠,于某天偷溜睡起了懒觉,没想到伯伦居然准时准点将他叫醒,主动凑上额头,一定要得到这个早安吻才肯罢休。
杨柚没办法,又坚持了段时间,有次醒来迟了时辰,他就糊弄伯伦已经吻过,岂料小男孩满脸怒容,指责杨柚的欺骗行为。
这时杨柚才知道,原来以往在自己献上早安吻前,伯伦就已经苏醒,只是偷偷闭上眼睛装睡,故意不让他发现而已。
早安吻之于伯伦就像刷牙之于杨柚,一个得不到亲亲浑身难受,一个不刷牙就吃不下饭,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从此杨柚不敢再偷懒,任劳任怨地扮演起了早安吻打印机。
如今对方敢拿这么重要的东西发誓,杨柚觉得还算有几分可信度,于是暂且饶过了伯伦之前的欺骗行为。
风卷残雪,马蹄踏过白皑皑的大道,在罗锡城的南区广场,一座哥特式建筑面前停下。
建筑整体呈烟灰色,窗户上是斑斓的彩画,三根豪猪刺一样的尖顶高耸入云,在纷飞飘雪中若隐若现。
马车的正前方有一个向内凹进的岩石拱门,门口两侧并有大量浮雕,像光圈一样向外发射,层层围绕呈渐变状,宛若侧立的圆形碗,越靠近外围浮雕圈越大。
一名年轻侍从守在大门口,见到马车停下,立即迎了过去。
“少爷,小姐,欢迎光临波罗拍卖所,请出示一下您的请帖。”
左右张望,杨柚发现此地只有他跟伯伦两个人后,瞬间便明白对方口中的‘小姐’是指他自己,白皙的脸蛋霎时红透,杨柚懊恼地瞪了眼伯伦,气冲冲地往里走。
“弗尔!等等我!”伯伦抛下请帖,急匆匆追了过去。
年轻侍从接住少年扔给自己的请帖,视线忍不住追逐那道消失的倩影。
乌玉色的双瞳,暗夜般的长发,还有那如蔷薇花般的精致脸庞,就连对方经过时,空气中都会留下一缕淡淡的花香,侍从陶醉地吸了口气,感觉胸腔像浸了蜜般甜滋滋的。
此时,被当成空气清新剂的杨柚正愤然与对面的金发少年对峙。
“这次不管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回去一定要剪掉它!”
“不可以弗尔,你不能剪掉自己的头发。”伯伦连忙制止。
杨柚扫了眼垂在胸前的辫子,心情郁闷,这两年他一直想剪个和伯伦一样的短碎发,但碍于对方的明令禁止,杨柚连刀也摸不到,久而久之,头发越来越长,再加上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杨柚没少被人当做女孩子。
“它太长了,我不想再被当成女人。”
伯伦坚定摇头,“不行,黑色头发是弗尔最好看的地方,我喜欢长头发的弗尔。”
杨柚嘴角抽搐,原来面前的金发少年还是个外貌协会,“如果我硬要剪呢?”
“那、那我也剪!弗尔要剪自己的头发,我就去剃成秃头!天天出现在你面前。”金发少年气鼓鼓地挺起胸膛,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秃头?你要变成一颗白蛋吗?哈哈哈哈!”
杨柚捧腹,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他就已经快要笑死了,虽然少年的威胁手段很幼稚,但想到以后自己天天要面对一颗白蛋,杨柚顿时觉得这是对他眼睛的污染。
“算了不剪了.....”
伯伦喜笑颜开,挽住身旁人的手进了拍卖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