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蕴宁就很常收到裴叙送来的花。
裴叙回到荣锦后,第一件事总是先找到她——要么在卧室,要么在阳台,偶尔会出现在负一层的影音室,总之,裴叙总会当面将手里的花给她。
递来的精致花束和裴叙那张平淡的脸搭配在一起,实在是有些说不出来的违和,但往往会让蕴宁弯起眼睛。
也会有几次她接过后凑过去亲了亲裴叙,他们便理所当然地接了一个又一个吻。
据裴叙说,送出第一束是和阳台枯掉的那束一样的。
之后几束都没怎么重样,最近一束收到时样子与前面的不大一样——虽然蕴宁不大愿意这么说,但看着实在是有点随意。
蕴宁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去问裴叙时这个猜想得到了证实。
裴叙说,这是他抽空学着和花店的人一起制作的。
蕴宁没忍住笑了,裴叙便罕见的用一种不大自信的语气问:“很难看吗?”
他还是问过周泽才决定送给蕴宁的。
蕴宁强忍着笑意,但声音还是露了馅,她摇摇头对裴叙说:“很好看,我也很喜欢。”
蕴宁都不大舍得扔,搜了教程将花枝剪短风干,用不大不小的木框封存,做出了很多装饰品。
沈瑗来的时候看见客厅后矮柜上一排这样的东西,脑子一转就知道这些花是哪里来的,嘟囔了一句“两个结婚几年还在腻歪的神经病”。
这话她当然只敢跟蕴宁说,蕴宁也只笑笑不解释——对于她和裴叙来说,他们完全是处在才靠近的恋爱阶段。
……
裴叙这些天变得很忙,一个月里能宿在荣锦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也是沈瑗敢“大放厥词”的原因。
但他还是在每次回来时带上一束花。
蕴宁从新闻报道画面中裴叙出现的场合频次越来越高推断出了什么,联邦和帝国间的关系再次恶化,边境冲突增多,民众情绪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摩擦和伤亡人数的增多而高涨。
终于,裴叙在一个下着春雨的夜里收到急召,再次去往前线。
军部的车安静地驶离荣锦,蕴宁在新闻播报的画面中得知联邦境内的一个僻远小星突然遭遇了袭击。
裴叙离开时还是很平淡的样子,周泽来接他时他还有条不紊地问了些事,二人交谈声不大,走之前他抱了抱立在门前的蕴宁,她没听他的,还是起床来送他。
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裴叙摸了摸她的头,随后离开了。
……
首城在一场又一场的雨中迎来了春天,这是蕴宁这个月第二次来到军部医院。
徐屹为她做例行检查是裴叙的意思,他在这件事情上态度坚决,还让周泽安排好了接送她的司机。对方是一位身材瘦削却能看出不宽不窄的骨架上攀附了紧实肌肉的女性,她话不多,扎着利落的低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蕴宁私心觉得她这股劲儿很吸引人,这些时日二人也会在途中偶尔交谈。
徐屹今天有些忙,蕴宁便给这位叫陈瑜的司机发了个消息说可能会晚点下去。
等检查报告的途中,蕴宁被徐屹办公室荧幕上的新闻画面吸引。
看了没多久,徐屹回了办公室,结果还没出来,徐屹在她身边坐下,视线同样停在屏幕上。
这是难得的直播镜头,联邦当局大概也知道民众现在的情绪,动荡让他们恐慌紧张,人们迫切地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记者身后冒着浓浓硝烟,虽然能看出是战后的现场,但如此清晰的看着那些断壁残垣,还是让人心情沉重。
记者很专业镇定的讲述现场的状况,镜头微微有些晃,但还能清楚看到不远处有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正在清理现场。
蕴宁自己都有些意外——她一眼看到了裴叙。
在新闻画面中看到裴叙身影的概率有些小——即使有也是蜻蜓点水的几秒,蕴宁不由看得很认真,生怕错过一个镜头。
裴叙不似身后的那支军队那样装备严良,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暗色军装,金色扣子是那身制服上唯一的装饰品。
他站在角落暗处,和身边人说着什么,只是还是看着军队的方向。
又有一支和他们穿着颜色不太一样的军队穿过,竟然带着有二十多个小孩。
记者说,这是战前临时安置在军营的福利院儿童,这个小城现在恢复了平静,他们会先被转移到后方小镇。
中间是金发碧眼的中年女人,大概是福利院的老师,劫后余生让她轻松下来,努力的在一旁说话,尽力安抚每一个小孩。
小孩子们还是五颜六色的衣服,虽然有些已经皱巴,但还是和身后那灰色的弥漫硝烟的背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蕴宁一时愣住了,看着镜头里远去的小小队伍,两旁是沉默但可靠的军人。
小孩子们都很懂事,乖乖排着并不大整齐的队。
蕴宁又去看裴叙,他大概被告知这里会有新闻报道,所以人不怎么站在显眼处,一直在角落暗处站着。
身边几人跟他说着什么,他垂眼听着,偶尔会说两句话。
突然,有个小孩从那两列小孩中跑出,径直跑去角落裴叙那里。
他穿了件颜色很浅的鹅黄色的毛衣,部分沾染了脏污,他一路小跑到年轻的上校面前停下,将手往前举了举。
那是野花做成的小花束。
路边随处可见的、不知名的小野花,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摘的。
可能是连夜从福利院转出的路线,也可能是在安静的夜里。
帽檐覆下阴影,蕴宁看不清裴叙的表情,只见他后撤一步蹲下,和小孩说了一句什么。
小孩笑了,将那把小小的野花花束放在他左前胸口袋上,和胸前的圆环形联邦标志挨着。
男人摘下左手的皮质手套,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帽檐覆下阴影,让本就站在暗处的他神色模糊不清。
记者似乎也好奇这一幕,背景音隐约能听到有人低声对她解释,说当时安置他们是这位上校亲自负责的。
下一秒,镜头剧烈的晃动,身后尘土飞扬。
蕴宁听得明确。
爆炸响声不大但清脆迅猛,像是某种小型武器。
镜头中的近处,所有人工作人员都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两旁的军人立马上前护住记者,镜头由此被遮挡了一部分。
有人喊了句“暴徒”,和询问情况的军官声音重合在一起。
工作人员和记者惊魂未定,对军官摆手说没事,不知是突发意外后的机缘巧合还是工作人员有意为之,镜头此时聚焦到了那个不显眼的角落。
那个小孩呢,他怎么样了?
蕴宁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她恨不得跟镜头一样追随着。
在模糊又被四散的人充斥着的镜头里,蕴宁看到了一头浅色头发的小男孩。
他被裴叙揽在怀里。
上校的军靴上沾上了飞扬的尘土,他回头扫视后方,表情冷厉,对旁边的人说了什么。
摘下来的皮质手套被他随手掖在黑色的腰带上,身后那支军队反应也很快,按照他的指示行动。
慌乱之中,蕴宁看到了男人瞥向镜头的眼神。
冷静地一瞥。
那样平淡沉着、精准敏锐,却又强大到让人觉得最能依靠的眼神。
他很快移开视线,揽在怀里的小孩没有反应,被他抱起,离开前他似乎是对身旁的副官说了什么。
副官对这边做了个手势,几秒后画面断开,又顺畅的接上演播室报道。
最后的画面,是角落里的裴叙头也不回地离开,高大的身形轻易将小孩罩在怀里。
徐屹在一旁,开始也有些惊讶,这会儿只道:“大概会删掉了。”
蕴宁心里说不出的慌,第一遍没大听清,又问了一遍:“什么?”
徐屹看了她一眼,解释的更明白些:“我是说等后续新闻再播出时,这镜头大概会被剪掉。”
蕴宁点了下头,她现在并不关心这个。
徐屹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蕴宁实话实说:“我有些担心。”
小孩怎么样?对面的反扑会不会影响到裴叙,裴叙他……
“担心也没用。”徐屹语调轻松地打断蕴宁的胡思乱想,看蕴宁真的神色紧张,他不由宽慰道:“裴叙19岁就上战场了,碰到比这凶险的事多了去了,这不算什么。”
蕴宁被他这么一说,又想起书里裴叙的结局,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又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做他私人医生的?”
“也是他十几岁那时候吧,我那时候年轻,看他还觉得是个小孩,但第一次给他做手术就是……”徐屹顿了顿,没细说:“他没打麻药,硬生生扛下来的。”
“既然你最了解裴叙,那为什么不会每次跟着他出去呢?”
“体能检查不合格。”
“……”
这个理由也是着实让人觉得意外。
徐屹觉得有被蕴宁这个眼神藐视到,没好气的耸了耸肩:“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谁都和你家上校一样天生该待在战场上的。”
蕴宁心思被看穿,表情有些窘,恰好检查结果出来,徐屹接过,仔仔细细地给她看了一遍。
当然,结果没什么问题——如此频繁定期的检查,哪里会有空隙让蕴宁的身体突然出现什么异常。
不过徐屹似乎很是理解裴叙这样的安排,每次检查也都很认真。
……
别墅前停了两辆车,裴叙走后,军部派了人守在这里,周泽说她的衣食住行现在都在军部的保护之下。
在如此动荡的环境里蕴宁倒不会排斥这样的安排,起初有些不适应,后面也就好了,她也不太爱出门,这些保护并不会妨碍她什么。
到了晚上,蕴宁接到了裴叙的电话。
怕打扰到裴叙,他离开后蕴宁没有再主动联系过他,基本上是裴叙有空了给她打过来。
蕴宁接通:“裴叙……”
“嗯。”
这次和上一次通话间隔时间有些久,骤然听到对方的声音,蕴宁抿了抿唇,声音不由低了些:“你怎么样?”
“没事。”他顿了顿,倒还是依旧平淡的嗓音,紧接着对她说:“那个小孩子也没事,只是吓到了,后续安排了心理医生跟他沟通。”
眼前是沉沉暮色,耳边清晰传来男人波澜不惊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