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最负盛名的索尔维亚教堂就在首都的东区,距今已有5个世纪,中间经过修缮重建,但教堂主体部分还是维持了大量的原貌。
高大的教堂就静静矗立在晨光中,看上去已经有些破旧的尖顶被晨光覆上了一层柔光。
或许是因为这样柔和的晨光,这座教堂和照片上的冷肃和庄重不大一样,教堂前方的广场上同样撒着带着温度的阳光,人群三三两两的聚集在这里,坐在木椅上的老人悠闲地喂着鸽子,石板空地上还能看到几个孩子在嬉戏,一旁是面带笑容的、惬意的大人。
人们对几天前在象征科拉政权的奥宫中发生的刺杀事件一概不知,在严冬中难得的好天气里,纷纷走出了家门。
蕴宁隔着车窗看到这一幕,心情也沾染了几分松快,忙转身拍了拍裴叙的胳膊示意他来看。
裴叙眼底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倦意,倒是很配合地靠过来,扫了眼窗外,
他昨天下午回了酒店,两个小时后再次带着周泽去了奥宫,再回来就已经是半夜了。
蕴宁当时已经开着小夜灯睡下了,第二天醒来后看到了沙发上的裴叙。
她有些心疼,在裴叙听到动静醒来后就提议今天游玩的行程干脆取消,让他好好在酒店休息一天。
裴叙靠上沙发,蕴宁倒是很少见他这一面——神情带着几分倦怠,额前的发也有些散乱的垂着,偏偏让人觉得没有那么不可靠近了。
他看了她一会,没什么表情,说了声不用,又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
蕴宁被问得一怔,而后实话实说道:“一般。”
当然是没有在你怀里睡着踏实。
——蕴宁在心里这么想着。
然后蕴宁就听见了一声低笑。
她有些窘,抬头去看裴叙。
可上校又明明没什么表情,仿佛刚刚那声轻笑是蕴宁的幻觉。
裴叙伸手揉了揉肩颈,淡声让蕴宁去收拾,说吃过早饭他们就出门。
此刻看着他眼底那几分倦意,蕴宁不由又问了一遍:“是不是很累,要不要回去休息?”
这点工作量对上校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累可能确实有,但远远没有到必须休息的地步。
更何况裴叙又是个那么讲究原则的人,提前定好的事情他很少会再更改。
坐在副驾的周泽心里这么想着,看了看后排,却看见蕴宁正满脸担心地握着联邦上校的手。
“或者我们只去这一个地方,早些回去,其实我昨晚也不算睡得好,我陪你再休息会儿,怎么样?”
这一串从蕴宁嘴里说出来,语调有些软,她还晃了晃裴叙的手。
——怎么跟哄小孩似的。
周泽被自己这个联想搞得嘴角一抽,又听到裴叙低低地答了句:“好。”他说,“看你到时候累不累。”
蕴宁这才放下心,没松开裴叙的手,两个人下了车。
离去之前蕴宁还扒窗看了眼前排沉默的周泽,笑盈盈地问:“周秘书你不下去玩吗?”
“……”周泽冷不丁被她叫了声,偏过头去看站在车外的两人,对上裴叙那平淡无波的视线,周泽沉默两秒,清了清嗓子:“我就不了程小姐。”他举了举腕间的圆环:“我还有其他事要办。”
其实是没什么事,但裴叙出行,他肯定要跟着,除此之外,跟在他们后面还有两辆车的人。
裴叙从前从来没有这样出来游玩的私人行程,故而周泽还是按照其他事情一样安排了军部的人跟着。
蕴宁噢了声,有些同情地跟他摆摆手,离开了。
……
才走两步,蕴宁就松开了裴叙的手撒欢儿似的跑了。
广场最前面的一条宽阔石路,两边是极具科拉特色的小摊,蕴宁最喜欢这些东西,只觉得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
身后传来稳当的脚步声,蕴宁举起手里的丝巾给他看了看,仰头问他:“好不好看?”
“喜欢就买。”裴叙说。
丝巾像是借鉴了古典油画,是暖橘底色,手工印染上的图案精致繁复,蕴宁确实喜欢,又看了看旁边架子上挂的那些,挑出了几个喜欢的,示意老板结账。
老板看她要买好几条,笑得更开心,算了算价格,又夸她漂亮,说这些丝巾也很衬她。
蕴宁这才想起自己一句科拉语都听不懂,摸摸耳朵,她只好扭过头,有些尴尬地对裴叙求助:“……她说什么呀?”
裴叙垂眼看她,细密眼睫遮住眸中的浅浅笑意,他点了下腕间的圆环,代蕴宁结账,又将老板原话转述。
蕴宁接过包装袋,看着前面一排小摊,心情大好。
“我还想给你买一个呢,但是总感觉这些都不适合你。”她翻翻自己提着的包装袋,对裴叙说。
这些摊位上的小玩意和科拉那严肃的建筑相比,风格实在大不相同,它们大多是暖色调,典雅文艺又或者热情灵动,和裴叙实在是有些不搭。
裴叙不置可否,又陪蕴宁买了好些东西,耳饰项链这些不用说,她还买了很多木质玩具和手工艺品。
“可以给西西玩嘛。”蕴宁看着裴叙手里的大包小包,有些心虚的说:“不买了不买了,我们进去逛吧。”
裴叙却示意她往前看:“相机,要买吗?”
蕴宁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摊主是个白发老人,桌上面摆的都是些电子产品,看着都已经上了些年头,大多数都有着泛黄的外壳和磨损的边角,看着倒是有种别样的感觉。
蕴宁果然喜欢,刚刚才说的话又抛到了九霄云外,噔噔噔跑过去看。
她拿了几个,示意裴叙过来:“我送你一个相机怎么样?”她没抬头,在仔细的比对,“其他的都不适合你,我给其他人都带了东西,总不能让陪我来的你空着手回去嘛。”
——虽然刚刚因为她听不懂科拉语,给别人买东西的钱都是裴叙一个人付的。
裴叙没有反对,看着蕴宁认真的、地挑出一个相机,又让他帮她翻译:“你让老板用手指比价格给我看,这次我要付钱。”
裴叙没有拒绝,看着蕴宁付了钱,脸上带着非常满意的笑,又示意他弯下身。
裴叙照做,蕴宁便将相机挂上,退开打量几秒,又笑得眉眼弯弯:“还是摘了吧,绳子好像有些短了呀。”她安慰裴叙,“没事,回去了可以给你配个更合适的绳子。”
光是买这些就花了不少时间,裴叙在蕴宁表示真的不买了后才给周泽发了信息,让人把蕴宁买的这些东西都带回车上,只留下了相机。
蕴宁一直在摆弄它,时不时拍两张,然后再用自己才找出的调滤镜功能,拍到满意的就给裴叙看看。
教堂内部人没有外面广场上的多,也更安静些,阳光透过颜色淡下的彩色玻璃投进来,让这座建筑看上去没有外表那么的不近人情。高耸的拱顶下,是两排细腻的石柱,柱身上雕刻着蕴宁分辨不出的图案。墙上悬着几幅油画,蕴宁并不懂其中含义,画中的圣徒垂着柔和的眼,带着几分慈宁。
两旁是排列齐整的木质长椅,在阳光下泛着同样柔和的光泽,有几个人坐在长椅之上,低低的祈祷与交谈声传来,同空气中那浅浅的木香交织在一起。
“难怪这么有名呢。”蕴宁很俗气的感叹了一句。
她确实不懂得细细欣赏这五个世纪之前的建筑,只不过踏进来那一刻就已经被震撼到。
她拉着裴叙,挑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她拍了几张照,和裴叙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聊着天,当然,大多数是她问,裴叙可有可无的地答上几句。
蕴宁目光落在空旷教堂的中央,那里放置了金色的十字架,两侧是燃烧着的白色蜡烛,藏匿在新鲜的花束之后。
阳光让十字架在木质地板上落下影子,笔直的线条从祭坛延伸到下面。
“裴叙,你相信天注定这个说法吗?”
裴叙看了她一眼,平淡道:“他们的信仰中没有这个说法。”
“……我知道!我只是联想到了。”蕴宁无语,还想多反驳几句,然而一抬头,看到裴叙眼底的笑意,她语言中枢就跟卡壳似的,半晌没说出来其他话。
太不争气了,蕴宁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
不远处长椅上的女人在低声祈祷,蕴宁听不懂这里的语言,裴叙却知道她在向自己的信仰求些什么。
她希望自己患了重病的女儿能痊愈。
裴叙收回视线,看了眼身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蕴宁,然后给了她一个回答。
“信的。”他看了她几秒,这样说。
……
有这样一个上午已经足够满足,蕴宁对裴叙提议直接回去休息,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裴叙没再拒绝。
跟司机交代完,蕴宁又翻那些摆在后面的购物袋,找到一个被装起来的小盒子,递给了前面的周泽。
周泽这下有些讶然,下意识看了看一旁的裴叙:“给我的?”
蕴宁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点点头:“对啊,快看看喜不喜欢。”
是个木质的小摆件,雕刻的是奥宫的外表,倒是精致,也带了纪念意义。
周泽不由对蕴宁道谢。
虽然知道蕴宁大概是表达昨天那件事的感谢,但周泽还是觉得意外。
蕴宁却不觉得有什么的样子,还在低头整理自己那一堆东西。
她翻看相册,才发现她为裴叙买的相机里大多全是她拍的或者她自己的照片,裴叙的照片只有她要求来的那两张,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合照。
说是买给裴叙,怎么就当成自己的用了,蕴宁颇不好意思地删除了几张拍的不算太好的风景照。
……
次日离开科拉时,同样是在那金色宫殿前举办了欢送仪式。
按照外交礼仪,欢送和迎接的规格一样,蕴宁依旧安静地站在裴叙旁边,只不过出发前同科拉的政要们握手拥抱时,一位漂亮的夫人在抱完她之后在机缘巧合下站到了她一旁。
蕴宁这次戴着翻译器,使她能理解这位外交官夫人善意的话。
“你怎么会这么年轻,还很漂亮。”
两方人士还在客套地交谈,裴叙站在蕴宁斜前方,远处还有几家官方媒体记者,这位夫人声音压得很低。
蕴宁抬头看她,礼貌道谢。
这位夫人穿了身鹅黄色的职业套装,看着也不过四十左右,礼帽下是精致的、一丝不苟的妆容,也是很有科拉特色的长相,只不过弯起的眉眼中和那蓝色眸子所带来的冷意。
来时也跟这位夫人打过照面,当时蕴宁就对她的笑容印象很深,不由在此刻回夸了两句。
夫人笑了,又看看斜前方那个身影:“你和你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呢?”
蕴宁看着她,一时沉默:“……”
夫人忙道:“请不要误会,我是觉得你们很般配。”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不像是跟他们大多数一样因为合作而联姻,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冷淡一个灵动,竟是出乎意料的般配。
——她在无聊的场合里观察了这对年轻的夫妻很久,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蕴宁这才笑了,给了她一个不算撒谎的回答:“家里人介绍我们认识的。”
“不太像呢。”夫人很意外,又说:“或者说,你很不像他这样的人的妻子。”
虽然这位来自联邦的上校几乎每次出现都会站在他出现的妻子的身旁,颀长淡漠的身影像是划分出一方小小天地,不容任何外人打扰。
不等蕴宁有所反应,夫人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会造成歧义,又笑了笑,说:“我是说,你和我们很不像。”
灵动的、活泼又带着几分新奇的,和她们这些在履行工作的人完全不同,这个行程对她而言好像就是一趟旅程,她什么都不用做,只因为此刻站在她斜前方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