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小羽看到那是个穿着水蓝锦衣的小崽子,旁边也没个宫人什么的,他倒不因周围无人而害怕,专心走路,摇摇晃晃,然后爬上降仙宫高高的门槛,整个肉团子趴在上边,企图翻滚进来……
眼看要摔到地上,蒲小羽挥手将他的身体托住,轻轻放到地上。她出门去,这娃娃看见她就呲着几颗小牙齿在笑。
“老师小时候这么好玩?”是个人都很难拒绝大眼睛圆圆黑黑的汤圆糯米糍,快步过去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扶稳站立好,“您怎么投胎到这里来了?”
宫中的娃娃,除了皇子,也没别人了。
白鉴转世,必进有福之门,这个王朝已经出现崩乱,皇帝资质平,朝中无大才,四处妖魔鬼怪滋生,哪里有福?
小娃娃自然听不懂,张开手朝她抱来。
“或许天不亡定国,让您来救一救吧。”
蒲小羽戳他的肉脸:“老师从哪来的?”
小娃娃只是笑,发出欢快的声音。
“也没个人来找您,真是疏忽,幸好您跑到这里来了。”
蒲小羽抱起他走出去,拨弄他的手指,点点眼睛鼻子,把他逗得咯咯笑。
走出这条长长的宫道,就是一个小园子,一群宫人四处叫唤找寻,大概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爬进降仙宫这么远的地方。
听到笑声,宫人们齐齐看过来,差点哭出声:“四殿下!”
蒲小羽面生,不知从哪里来,宫人们看她风姿卓越,神态温和如春风,尽管衣裙、发髻看起来像很作古的样式,不是时下姑娘们喜爱的,但绝对是皇家贡锦。
宫人们不敢轻易冒犯:“多谢、姑娘……”
也暂不知如何称呼。
蒲小羽将小娃娃递给她们:“刚会走路,所以爱乱跑,多留神一些。”
一交过去,小娃娃就大哭,在宫人怀里又闹又扭,蒲小羽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扭断了。
宫人们连忙哄起来,有一个最为年长的嬷嬷问道:“姑娘怎么称呼,也好谢过。”
“道号变变,不必言谢。”蒲小羽拿出一张三角护身符,放进小娃娃手里,他抓着就不哭了,泪汪汪的眼睛又笑起来,看得宫人们瞪直了眼睛,“四殿下看来很喜欢姑娘。”
蒲小羽笑问:“他叫什么名字?”
“这……”他们不敢提,倒是老嬷嬷谨慎道,“四殿下尊字一个‘照’,四点水。”
“照,明也。明照,好名字。”蒲小羽看着明照,她对白鉴也有一些疑惑,不知今生能不能解。
一个宫女道:“起风了,姑娘,小人该带四殿下回去了。”
“好。”
众人纷纷离去,那老嬷嬷还行了一礼。
走出小园子,宫人们问:“言嬷嬷,她是谁?是哪个大臣的千金?瞧着不像哪宫娘娘。”
“快快闭嘴吧我的祖宗。”言嬷嬷看着明照玩着护身符,“那个方向,是……仙宫。”
宫人们多多少少都知道这个地方,传得神乎其神,除了神仙,还有人说镇压着妖怪什么的,又或者里边其实什么也没有。言嬷嬷年纪大,在宫里时间长,知道的自然多一些。
“真的有仙人?”
“真……真的?”
“难不成方才我们还见到鬼了?”
一阵风来,吓得他们一激灵,不敢再谈论。
不知是不是这种鬼鬼神神的言论在宫中传开,宫人们夜里总听到敲门声,夜里从廊下走过,阴风阵阵,吹寒背脊,或者宫灯无风摇晃。
一天夜里,两个宫女原本在颤颤巍巍走着,走在前边的宫女突然一惊一吓,当场倒地,喘不上气,抽搐晕厥。吓得另一个宫女抱头大哭,惊动后宫。
太医来查,是受惊身亡。另一个宫女则说她是被鬼掐死的。
无法,只好请来颇有名的渡鬼师,名为文惟风,大概五十上下。
文惟风得点他们老祖宗的真传,汗流浃背画了半天的符,把符水抹上眼睛,总算见到那个鬼,是一个脸色青黑青黑的毒死鬼,头破血流,直立不起来,看起来软绵绵的,姿态扭曲,正在和那个刚被吓死的宫女鬼厮打在一起。
文惟风厉喝:“住手!”
毒死鬼和吓死鬼停手。
吓死鬼跪下来哭道:“先生为我做主啊!”
文惟风看向毒死鬼,厉声问:“你是何鬼,在此害人?”
毒死鬼见总算有人看到她了,欣喜道:“我名玉灿心,先生请为我申冤啊。”
“你先道来前因后果。”
玉灿心指向廊道之下,一个穿着鹅黄宫装的妃子:“德妃玉灿宁,与我同父。”
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玉灿心貌美无双,颇有文采,提亲的都踏破家门槛了,最后定下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池修平,谁知这是姐姐玉灿宁的心上人,便与其母在去寺庙上香时,将其毒杀,推下山崖,制造意外的假象。
“谁知,先帝死得早,新皇登基,适龄在阁姑娘要入宫选秀,玉灿宁棋错一招,进了宫。在宫中也时常责罚宫女太监,我看不过去,才吓一吓替她作恶的宫女,本无害人之心,而且我也碰不到人,先生您一定明鉴。玉灿宁害死我,请将她绳之以法。”
吓死鬼恨道:“你害死我又怎么算!”
玉灿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虐杀柳嫔爱宠的事,我看的清清楚楚。”
“畜牲而已,死不足惜!”吓死鬼看向渡鬼师,“先生,您把她带走,我也跟您走,到时候您就可以去跟我们娘娘领赏,您转告她,请让她善待我的家人。”
玉灿心本就青黑的脸色更扭曲:“先生!请您公正!”
吓死鬼道:“你也害死了我!”
玉灿心嘲讽:“你可真是忠心的狗,畜牲而已,死不足惜!”
“你!”
两只鬼又撕打起来,滚在地上挖脸抓头发。
“安静!”文惟风一喝。
把周围看这场捉鬼法事的人一吓,发现果真有鬼。
明择问:“文先生,怎么回事?”
文惟风擦擦汗:“回陛下,是一个以捉弄人为乐的小鬼,正在和刚死的那位宫女姑娘争执,老夫这就将她们渡走。”
玉灿心错愕:“先生你怎的也来害我!”
文惟风叹气:“姑娘,前尘往事已至此,向前看,投胎去吧,你会去更好的人家。”
“我就要玉灿宁绳之以法!”玉灿心大怒,眼里一片猩红。
“恶鬼休要猖狂!”文惟风将符水喝了一口泼在剑上,拿出事先备好的斩鬼符贴在剑上,刺向满是怨气、将要化为恶鬼的玉灿心的胸口。
玉灿心吃痛倒地,不甘心伸手,意图掐住文惟风。
在所有活人的视线里,已经看见一只苍白的血手从虚空中显现,吓得四下惊叫逃散,明择被拥着离开,他似乎想起什么,将一张三角符让侍卫丢向那只手——
虚空里的手就不见了,玉灿心眼里也恢复一点清明,哭道:“先生求你渡我啊……”
“哪来的神棍,在此作恶。”
那把利剑从中断开,半截断剑也从玉灿心胸口抽出来,稳稳插在一旁的柱子上。
听到声音,明择不跑了:“变变道人。”
蒲小羽是听到玉灿心的哭诉,才来这里的,而这个护身符是她给明择的。
“渡鬼师?”蒲小羽眼前的文惟风,“渡鬼不成恶,恶鬼也能渡。她有投胎之心,你怎直接杀她?”
文惟风一怒:“哪来的黄毛小儿!口出狂言!”
“放肆!”明择怒斥,吓得文惟风色变。
蒲小羽看向明择,还有点魄力。
明择有点小骄傲:“我差点忘了,早该去请您才是。”
妃嫔侍卫宫人们看到皇帝如此敬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好奇有之、惊异有之,没敢吱声。
蒲小羽看向她:“你说与我听听。”
玉灿心曾经听那些老鬼们说,几百年前的修士和渡鬼师都非常良善,是非分明,现在的渡鬼师无德无能,他们才不去转世,还不如当个鬼逍遥自在。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了。
恢复清明的玉灿心不想说了:“我不投胎了,让我飘着吧,等玉灿宁死了,看我不把她撕得魂飞魄散。”
“我可以渡走你。”
玉灿心冷笑:“她可是德妃娘娘,可以赏你无数金银财宝,让你荣华富贵,我没什么能够给你的。”
“你可以给我功德。”蒲小羽看向明择,“德妃?玉灿宁?”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已经被方才吓得花容失色的玉灿宁。
明择道:“德妃,你且说来。”
玉灿宁吓得不明所以:“陛下,说什么呀?”
明择也懵,回问蒲小羽:“道长的意思是,此鬼与德妃有关?”
“是。”
玉灿心看蒲小羽如此气定神闲,还能把玉灿宁拉出来,于是鼓起勇气再说一遍,顺便把旁边吓死鬼也一并告了。
“原来如此。”蒲小羽一字不漏转述,越是说,玉灿宁脸色就越白:“胡说……胡说、这是污蔑!”
她跪下来哭道:“陛下,臣妾没做过这等事,怎么能相信虚言!文先生方才都快捉到鬼,是她!从中阻拦!与鬼是一道的!”
明择一怒:“胡说八道,道长还能撒谎不成!来人!”
玉灿宁求救看向文惟风,眼里还带威胁:“文先生!你说话呀!”
文惟风连忙道:“是呀陛下,此鬼狡猾,皆是此女一人之言!”
明择指着他:“把这个颠倒黑白的妖人一起拿下!”
“看来我一个人难以服众,你们听她说?”蒲小羽就是觉得,玉灿心死得太惨,有些吓人,把人吓晕过去。
她理了理玉灿心的衣裳头发,脸上的血迹也擦去,看起来干净得体一些。
众人只看到她在虚空中比划着什么,然后从凭空夹出一张符纸,往前一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