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小羽和海明月双双打开天眼,惊见那宫人居然是木头人。
天眼又快速穿透层层墙面,视线直奔金华殿去,蒲小羽开口:“同一个人,栽两次,作何感想?”
“上次落荒而逃的分明是她。”海明月挥手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上,隔绝一切探究。
许期紧张握拳:“万事消已经认出你们了吗?她为何现在才动手?还非得在这种地方惊动皇帝,她可以去蛇仙祠什么的……”
海明月指着门外的阵:“所以动手之人,不是她,是明豁。”
蒲小羽的视线里,整个金华殿下方,有一面巨大的镜子,镜面里的利箭龙气缭绕,殿内百多修士毫无察觉,依旧同高座上的皇帝说话,似是在论道。
开国皇帝的一道龙息,可以重伤神仙,当年赵荀也是用龙气杀死了修士。
蒲小羽喃喃:“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无所谓原因,”海明月沉声,“先下手,杀了万事消。”
“我知道。”
万事消此人狡猾多端,雪镜更不好对付,如果不能一剑即中……
蒲小羽将神识附在一名侍卫的剑上,心念一动,拔剑出鞘,吓了所有侍卫一跳,只看剑飞到天上去,周身亮起白光,杀气凛凛。
海明月将内息借给蒲小羽,这一剑,蕴含有她们两个人的力量。
天眼里找准万事消的位置。
万事消坐在高台左下第一列第一个,正抿着果酒不发一言,心神却一直在明豁身上,等候指令,但还未等到指令,一声细微的剑啸声令她背脊一寒,她听到了,殿内道法更高深的修士们也觉察到杀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道白光骤然穿破殿顶,剑声嗡吟,快得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也没看清楚,那道光流畅成一弧,扎进万事消心口,众人错愕,万事消也不可置信低头……
明豁大怒:“何方妖孽胆敢在此动手!”
蒲小羽为这一击,耗去心神气力,嘴唇都白了。
海明月问:“万事消,你可还记得芳草县?”
万事消当然记得,她喉中涌血,发不出声音,倒地身亡。
蒲小羽开口:“诸位道友速速离去。”
明豁一惊,这个声音,他不会忘记,他记了快四十年了。
但是,箭已在弦。明豁手中也有一符,可控雪镜早已准备好的这一击,只将符纸一燃,霎时金华殿上下颠倒,一众修士眼前一花,醒神时已是倒立在殿顶上,而皇帝依旧坐在上位,他们还要面对着数百支龙气缭绕的金箭——就在他们正下方,在刚才坐着的地方,像一个深渊巨口大张着。
修士们只能左右走动,像在一面镜子里打转,如何也走不出来,咬牙质问:
“陛下这是何意!”
“我们封住邪魔之地,您便是如此!卸磨杀驴!”
“原因何在!”
蒲小羽看到明豁眼神发狠,决然不带半点犹豫,抽出万事消胸口的剑直奔他去:“明豁你还不住手!”
一众侍卫拦在身前:“护驾!”
“陛下不可!”从殿外传来一声高呼,一位老者摔在门外,身后跑来几个侍卫将他拉开:“吴相危险!”
所有人眼里倒映着,数百金箭从大殿地下齐发,修士们撑起一面光墙,墙很快就碎裂、破开——
血水从殿顶掉落,染红地面。
金华殿的砖是金砖铺就,叩之清脆鸣鸣,血水滴答,金砖回应。
一瞬间,宛若静止,唯有心跳声,看着第二批金箭上弦。
只等这一两声心跳过去,满地血水骤起赤金华光,如火一般艳盛绚丽,不可直视,只见众修士从殿顶摔下地面,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亦有不幸身死的。
一面铜镜显现出来。
是雪镜。此时正在曜灵怀里。
蒲小羽嗓音干涩:“停了?”
明明还有第二批箭。
修士们没有彻底死绝,明豁不甘心,命人拿来弓箭,即已出手,第二次他就不可能手软。
“明豁!你听我说!”蒲小羽清楚明豁将她们三人领到这里,是打算放过她们一命,都是看在变变道人的份上。
明豁搭箭上弦——
“诛杀道人,没有理由,你会遭受天谴的,天谴会牵连百姓。”
真实与否,都是蒲小羽忽悠的,只要这样来拖延时间……
门外龙气缭绕,强行过去,不过重伤一点而已,比起满殿的人……她冲出去,吓了海明月和许期一跳。
“蒲姐姐!”她们来不及阻拦。
龙气如刀,肉体凡胎无不被割碎,蒲小羽一跨出门,血水飞溅,肉身撕开,白骨粉碎——
“不要!”
海明月眼睁睁看见蒲小羽在那一头粉身碎骨,满地的……
满地的血肉、脏腑、骨头,在一道金光之下,重新聚拢、拼凑、塑成……人身,长出头发,有了呼吸。
海明月捂住嘴巴,只见地上赤身的人……睁开眼睛。
“蒲姐姐……”海明月腿脚发软走过去,眼神如见鬼一般。
蒲小羽低头看自己身上手脚一点伤口也没有,冲过法阵的疼痛也只有那一瞬间,甚至没有疼的感觉就失去了意识,然后呢?
她没有多余的想法,甚至没有表情,从符里抓出一件外衣披在身上,直奔大殿去。
“蒲姐姐!”
“不要过来。”蒲小羽头也不回。
发懵的许期擦擦眼睛:“明月姐姐,我我我我……看到了什么?”
海明月也不知道。
金华殿上,重伤的修士们撑起身体快速离去,殿外数百羽林卫拉满弓弦。
吴园竹立马挡在修士们身前:“不可!”
羽林卫不敢动,明豁还尊吴园竹做义父。
吴园竹泪流满面:“陛下,放他们走吧,他们何曾……怎会威胁到您呢?”
原本掉落在地上的齐云剑一震,重新起来。
“原来如此,明豁,你害怕什么?”
蒲小羽出现在殿外,越过众多修士,看到高台上的明豁,一张通灵符飞到已是魂魄的万事消身上,万事消显现出来,然后被她捆住。
“明豁,你怕自己的天下有人觊觎,是因为有她这样的邪修相助,所以设下此局吗?你害怕修士,却轻信邪修。难道你治理定国,也是亲近小人,疏远贤臣么?”
明豁低头看出殿外:“你一直在,没有所谓的闭关修炼。”
蒲小羽没有回答他,看向身边的老者,“吴园竹,你又记不记得当年,芳草县的无忧枝呢?”
吴园竹的记忆被拉得好远,也好清晰,再看蒲小羽的脸:“道长,我少时,见过您,您和老师去村里渡鬼,我远远见过您一面。”
“看来你没见过万事消,她便是。”蒲小羽指着万事消,“当年我与承允道友还有明月,与万事消交手,叫她跑了,一年前我又见她是太史局天官,旧账未清,我自然遮掩真容,若她已经改邪归正,旧账作罢。”
万事消的魂魄挣扎着,万分不甘,眼里一片猩红,但碍于这里龙气太盛,她就是怨气冲天,也无法化作恶鬼,蒲小羽适时松开她,她穿过蒲小羽的身体,扑了个空:“坏我道行!当年我应该杀了你!”
“你该转世去了。”蒲小羽拿出一符,万事消一惧,愤恨转身飘出殿外。
蒲小羽看向明豁:“放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明豁眼神阴鸷,举起手中的弓。
他是一个帝王,一个当初访尽有名修士,得到修士助力而顺利得到天下的帝王,见过其力量之大,呼风唤雨、改变天地、起死回生,千万里之外都能杀掉一人,他怎么可能安睡?只要天下妖魔被龙剑封住,修士也就不需要了。
“变变道友,快走吧。”其他修士担忧,劝着,玄松曜灵上前拉走她。
“你们快走才是。”蒲小羽回以他们一个胸有成竹的潇洒笑意,赤脚踩过满地鲜血,“你记得四十多年前,我们初见之时,所以此番将我们三人引到偏殿,放过我们一命,你记性这么好,却不记我与韦翻悦所说的,当时你也在边上,还是你至今没有悟到?”
天降龙气,就证明,天下注定是他的,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改变,包括承允。
蒲小羽把剑握在手,扎入地面:“龙气杀不死我,你若不信,可以一试,但在此之后,你仍执着,我必违抗天命,誓杀皇帝。”
“变变道人,我已还你当年,一符之恩。”
明豁没有一丝多余的复杂情感,只看到这么多人,阻碍了他的路,还有蒲小羽如此挑衅于他。
利箭轻吟一声,催促着,在明豁松指一刹那,一条玄色怒龙咆哮着扑向蒲小羽——
确是一个皇帝应该有的果决。
金华殿震颤、无声。
“变变道友?”
他们只看见蒲小羽双手撑剑而立,藕粉色的衣裳被血水浸染、扩散,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有一瞬,她低垂的头缓缓抬起来,握住箭,将之拔出。
这何尝不是赌命。
但她赌赢了。
“可以放人了么?”蒲小羽在所有人的错愕中开口。
“你——”明豁又拉起第二支箭,箭尖对准的是蒲小羽的眉心,却迟迟不松手。
她过于淡然,并不是自信的挑衅,而是充满看透一切的温和。
明豁缓缓放下弓箭:“朕,也是信道之人,道长可否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