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朵挂断电话。

扪心自问，她一直在考虑离开麦城，可是离开麦城前要做些什么她没去想。

仔细想想，以自己的脾气，手握这样的异能，她肯定会悄悄安排好退路，但在那之后，她可能会偷偷摸到那个恶少的附近，然后狠狠给他一些教训。

想到这里，她豁然开朗，然后苦笑。廖队真是摸透了她的性格，有如亲见。

“刚才谁给你打电话了？”卢迪干完活回屋，一手拿着工具，一手整理头发。

“诈|骗洗脑电话。”利朵丧气地说着，随即问道：“干完活了？”

谈到这个，卢迪得意万分：“要不要去看看？”

利朵半信半疑地往外走，刚出门口就感觉到不对劲。她家门口地上一片雪白。

出门，关门。她站在门外张大嘴巴合不上，只见墙壁、大门、地上，大片大片的雪白，那么多种类的白色，他选的是最为惨白的色号。凡是红色的地方都加深加厚，反反复复涂了几遍。墙角的蜘蛛网都没逃过此劫，关上门都怕找不到门，灯光都亮了几个度。但是看着这片白色，利朵无端觉得身上寒气直冒。

异种的审美真是独树一帜。

卢迪昂首挺胸，等待利朵夸奖。

利朵扫了他一眼，咳嗽几声：“干得不错。”如果没有那些脚印就好了。

卢迪不太满意：“听起来你言不由衷。你难道不觉得白色是最好看的颜色？你给我的资料里都说白雪公主因为白色肌肤而受到七个小矮人善待，连新娘喜欢穿最喜庆的纯白色婚纱。你们人类在很多时候都偏爱白色。网上说，五色令人目盲，颜色太多，眼睛会瞎掉。我猜测，以人类的皮肤和衣服色号来说，你们的颜色太过繁杂，大脑接受了太多复杂的信息处理不过来，最后作用于视觉中枢会慢慢导致视觉障碍。所以人类在生存繁衍这一重大问题上一致把白色作为终极目标，可能也是出于这样的心理需求。”

利朵重重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你懂得挺多。”

“谢谢夸奖。人生在世，就是要孜孜不倦努力学习，怠惰时日，终究会一事无成。言归正传，感知他人话语中的情绪，我很有心得，你根本骗不了我。”卢迪道，“还有，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过听信刚才那个人说的话。”

他居然能听到我之前的对话？利朵心里暗惊，但不动声色：“为什么？”

“我能听得出他另有所图。”

“这是你……的特殊能力吗？”

卢迪顿了一下：“算是吧——刚才你是不是想问：这是你们异种的特殊能力吗？”

利朵被他怼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虽则如此，利朵最终还是发了信息给廖队，表示接受他的安排。

在他来之前，利朵再次回到摊位干活。那个金少竟然又来了一次，耀武扬威，受到利朵冷眼。

廖队没等到他再出阴招，在一个充满雾气的清晨敲响了利朵房门。

利朵打开门，看到的是之前火车上见过一面的那个天生带笑的高大青年，和一个满面病容的跟班。看两人古怪脸色，显然也被利朵门前的景象震撼。

“利朵你好，我叫廖洲明，第二次见面。这是我的队员小蒋，这是想叫你顺便帮忙看看是否能替他除去精神污染。”

利朵迟疑了半秒，点头示意，让开身位。

廖洲明身形非常高大，反衬得利朵家分外狭小。

他进屋之后四处看了看，似乎在观察屋主的生活习惯，给她做性格画像。那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掠过，让跟在一旁的利朵心里惴惴，每当他的目光在某件物品上停留多一秒，利朵都有冲动想去回忆卢迪到底有没有使用过它。就跟罪犯害怕警察发现自己的犯罪证据一样忐忑。

幸好廖洲明很有礼，这样的查看只有短短几秒。面对那半掩的卧室门，他看了一眼利朵，没有冒昧进入对之进一步搜查。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

利朵点头：“是的，我想问一下，需要我什么时候帮您的队员除去精神污染？”

“现在能行吗？或者说，你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就现在吧。前几天那个金少又来了。我想要快点解决问题。”

“他又来了？呵呵，麦城的少爷真是上不得台面。”

没有多废话。三人一起落座。那个面带病容的队员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是一只精神疲惫的朱鹮。

说实话，利朵已经对飞行类的精神体深有恐惧。

眼前的这只朱鹮体型非常大，而且非常凄惨。本该是白色渐变粉色的羽毛七零八落，全身上下全是大片污渍，朱红头皮漆黑如墨，双眼黯淡无神。如今利朵算得上见多识广，自动将那些污渍替换成了精神污染，眼前的程度必定是既多且深。

它的主人到底执行过什么任务？难道其他白塔向导不能除去它的精神污染吗？

廖洲明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我们尝试过普通向导，但是效果不好，高阶向导又不那么容易申请，递交申请并通过的那些时间足够我们跑两个来回了。之前听萧岚说起你的事，百闻不如一见，希望你能提供帮助。”

其实是你需要验证我到底有没有本事吧。利朵暗想。

廖洲明笑着对她做了一个手势：请。

“我能摸它吗？”利朵来到朱鹮身前，试探地伸出手。朱鹮疲倦地试图挣扎，被它的主人毫不怜惜一把抓住尖尖长喙，吓得它嘎地一声大叫。利朵食指轻轻点在朱鹮前额，朱鹮利爪甩上来，快得跟闪电一样，又被动作更快的哨兵抓住才未能得逞。

利朵还是第一次遇到不乐意自己触碰的精神体，之前见到的一个个都是自己倒贴，任摸任撸，予取予求。不过，总算是有人制住这个大杀器，她得以将整个手掌覆盖在朱鹮头顶。

廖洲明和那个叫小蒋的哨兵都略带紧张地盯着她，只见她表情毫无异样，跟之前一样略带腼腆，以及非常沉静。

廖洲明靠着强悍目力看见朱鹮身上的污渍居然在移动，在利朵的手掌处，污渍的颜色几乎达到浓黑，纷纷没入手掌皮肤消失不见，仿佛有一个无底深渊将之尽数鲸吞海吃，不留痕迹。朱鹮身上的污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神奇速度变淡、消失，羽毛逐渐恢复特有的宛如朝霞一般的淡粉。

过了大概三分钟，利朵将手拿了下来：“好了。”

那个叫小蒋的哨兵忍不住惊叹：“你真是太厉害了！”

朱鹮放松地抖抖翅膀，迫不及待地甩开主人的束缚，安静地蹲在一旁。虽仍羽毛凌乱，比起之前那疲惫万分的模样已经大为好转。

廖洲明明白，这代表利朵并没有梳理精神图景、纾解精神过载的能力，算是向导能力的重大缺失。但单就那独树一帜的除污能力，对得起他不远千里而来。

只可惜她是个向导。

“做得很好，利朵，你所托之事我近日就会帮你办好。”

廖洲明在小蒋手肘托了一把，两人一起站起身来。

“那么，今天先告辞了。”说着，廖洲明和小蒋一前一后快速开门离开房间。

利朵等了很久，卢迪从卧室内走出来。

原来，刚才廖队二人来得太快，卢迪来不及躲避，利朵让他一直躲在卧室。不得不说利朵胆量之大，她没有完全关闭卧室门，也没有大大方方任人参观的意思，于是卧室门是半开的状态。她料定廖队不会擅自走进去查看自己的卧室。

在廖队在外面跟利朵谈话的期间，卢迪是完全安静的，比普通人更加安静。普通人类或许还有心跳声呼吸声，忍耐不住换脚之类的摩擦声。但是卢迪刚才完全是一块石头、一片空气，哪怕是廖洲明也对他毫无察觉。

“我觉得那个廖队更可疑了。”卢迪说。

“何以见得？”利朵问。

“他带过来的那个哨兵，我在他身上闻到了很浓重的味道——我的同类的味道。他吞噬过我的同类，很多很多的那种。虽然我并不会为了那些低等同类的命运感到悲哀或者愤怒，但由此可见，他们找你的目的并不单纯。他们在试探你，想看你的能力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他们对你本人绝对有什么谋划。”

利朵略一思考，眼睛一亮：“他在进阶。或者说准备进阶。这个廖队，他为了进阶主动让队员吞噬异种！”

怪不得，初见之时就觉得那只朱鹮的体型大得离谱，那几乎是一只白鹤的体型。让队员主动吞食异种的做法，估计是从凌灵身上探听到的消息。

之前她也有所猜测，现在看来这个猜测要靠廖洲明先证明了。

难不成他以后还想将这个方法推广？

这样一想，利朵觉得不寒而栗。同样的方法，换做是她的话，一定会留作最后不得已才会走的一步棋，可是廖洲明这个男人，如此果决就作出了决定。

“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同类之间可以共存，非必要不会互相吞噬吗？”卢迪转过头，看着利朵认真说，不待她回答，他继续说道：“那是因为我们每一个族类都有不同的毒素，吞吃不同的族类的话，很有可能会碰到自己不能解决的毒素，哪怕是一些特别弱小的族类。所以我们大多只猎食已经被鉴定过适合的种类。说个事给你听吧，曾经有个人试过让精神体吃异种，刚咬一口，他就死了。”

“这个传闻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不会是你上网搜到的吧？”这是利朵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怎么可能！……”

“好，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卢迪顿时哽住，错开目光，咳嗽一声：“这个问题你不用知道，你需要知道的是，我知道的东西比你想象中的更多就行了。”

利朵怀疑地看着他，最终没有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更何况面前的这个是异种，藏着的秘密只会比自己的更多。

“那我总结一下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我离廖洲明远一些，不要上了他的当。那么你的用意是什么？要我现在就赶紧离开这个城市？”

“不，我还是建议你接受廖洲明的帮助，只不过要警惕他之后做的事。此人不可全信。不，你们人类都不可全信。”

利朵拿起一杯茶，慢慢饮下：“看一步走一步，这些漂亮话我也会说。”

“不，是走是留，只看你最终做什么决定。但是如果你想脱身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离开，不过，要让你帮我一点忙。”

“交换吗？你要不要先说说什么条件？”

卢迪眼睛转动一圈：“不急，等你真的被坑了再问我不迟。书上说，出门在外靠朋友，现在我就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