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有事问你。”曜灵敲响容与的房门。
里面传来被褥摩擦的声音,片刻后重归静寂。
“我知道你醒着,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半晌,啪嗒一声,门缓缓撕开一个缝,里面黑灯瞎火,容与迅速跑回角落抱紧毛毯,俩眼珠子垂下看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
曜灵直接了当:“监察部的任务是你黑进去发的?”
容与精神还有点恍惚,有些迟楞地抬头,一副空壳的模样:“……我改了点内容,任务地点加上了首星。”
看起来完全没有从同胞死去的悲痛中走出来一丝半点,黑芝麻馅儿倒是渗了出来。
曜灵长叹一口气:“我不可能每次都给你当枪使,你好歹换个人薅,我们大学生也不是软柿子……”
话没说完,只见容与像受惊的兔子,慌乱中从床头柜翻出一张透明的软片,表面有光点闪过,应该是什么东西的控制器。
他撩起衣服露出心脏的位置,曜灵瞪大眼睛刚想说我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人,晃眼发现胸口处有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约五公分的伤口,薄透的皮肤下隐约有黑色球状物体的影子映出来。
他坚定地将手臂抬过头顶,控制器安安静静地躺在掌心。
这位视自己生命为最高纲领、从黑暗中逃出生天的实验体第一次虔诚地将自己全部奉上。
“你可以随时远程杀了我,首星的距离在控制范围内。微型炸弹和我的神经连接,一旦试图拆除断开连接,它也会立刻引爆。”容与低着头,如果地面有镜子,曜灵就会看到他饱含恨意的双眼。
恨凶手,恨自己,恨联盟。
高举的手臂开始发酸,容与着急地抬头,与曜灵冷静的双眼对视,更加焦灼:
“你可以带我去鉴定!我真的不会再……你信我一次好不好?你、你本来也要去监察部的不是吗?那次审判,对,隋灏整个家族几乎都在联盟安全部任职,他曾经在暗网购买过大量生物组件运往首星人类未来发展中心实验室,我在那里找到了楼皓残留的基因信息。”
曜灵:“然后呢?”
“然后……”容与眼神黯淡下去,“然后被截了,不过我有注意没有留下痕迹!之前太依赖景海实验室的神经接口,我……”
“被发现但是没有留下信息,恰好向我透露楼皓可能参与实验体实验,和之前无缘无故坑我的隋灏沆瀣一气。更巧的是,监察部的任务就这么刚好喂到我嘴边。”
曜灵面无表情,看得容与心底发慌,后背发凉。
“我们那儿有个故事叫‘狼来了’,有个小孩一直喊‘狼来了’骗其他人,久而久之没有人相信他,直到有一次,狼真的来了。”
容与手臂一抖,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他问:“这一次,有人相信他吗?”
“不信。”曜灵斩钉截铁。
容与的手臂无力跌落,半空中掌心一轻,那枚控制器被曜灵夹在指尖玩弄。
“其实我应该引爆试试的,毕竟你的用处好像已经用完了。”
曜灵恶劣地蹲在他面前,缓缓向前探去,容与的心脏简直要跳出来,不知道是伤口疼还是心脏难以承受。
他退无可退,后背紧贴在墙面,喉结不安地滚动。
曜灵不容置喙地抓起他的手按在控制器面板上,炙热的温度明明从手指传来,却觉得烫到了眼眶。
他的持有人轻声说:“你现在证明给我看,它是不是真的。”
容与想从侧方逃跑,被曜灵禁锢在胳膊和床头柜之间,本还想动作,结果用来提供安全感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毛毯反而成了捆绑自己的工具。
曜灵轻松捏住毛毯边缘把人裹成粽子,固定在原地,心想人类的劣根性果然什么时候都不会改。
容与因为激动与惊惧,掺杂着痛苦与不甘,面色涨红,眼睛水汪汪的,眼尾还有最常见的泛红设定。
“你……”容与猛地别开头。
温热的气息打在鼻尖,曜灵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他僵硬在原地,眼神飘忽不敢看她。
“我什么?”曜灵反问。
挺会装,只是让他不能起来离开这儿,又不是把胳膊捆住动不了。
一点推搡的意思都没有。
说着就要按容与捏着控制器的手。
“……如果我按下去!”容与像溺水似的,“证明我没有骗你,你会接这个任务吗?”
曜灵挑眉看他,不发一语。
容与隔着毛毯推开她的肩膀,心底涌上异样的感觉。
实验体的寿命相比自然人要短暂得多,他已经比很多同胞幸运得多,偷来了很多不那么痛苦,甚至称得上幸福的时间。
其实只要像以前一样,更没良心一点,忘掉因为自己不听话害死的同胞,专心躲在曜灵身后的话,他应该还可以活好几年。
基因手术的费用可以在死亡前攒够,只要做完手术……身体好起来,曜灵不会太为难他的。
他花了很长时间来确认她是这个星际不可多得的好人,通过一次次透支她的信任。
“你离远点。”容与不舍地推开她,声音哽咽,“放心,它的爆炸范围只有一立方分米,不会很难收拾。”
曜灵松开手,控制器牢牢握在他手里。
容与死死盯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问渊不会害你,其他人……你生活在一个很好的环境,但是这里的人不值得你对他们那么好。”
“我已经得到教训了。”曜灵就地坐下。
容与下颌都在战栗,眼底浓厚的眷恋与希冀撞进曜灵的心底。
他终于下定决心,像赌徒赌上了一切,将所有希望寄托在眼前的持有人身上。
猛地闭上眼,手指堪堪下按一毫米,下一秒,控制器被侧方的力打向空中,滑向柔软的枕头。
容与大汗淋漓,迷茫地睁开眼睛。
“你赌赢了。”曜灵慢悠悠地起身捡起控制器,“正缺去监察部的理由。”
“我不想变成杀人狂。”她靠着床笑得得意,耀眼的笑意直至多年后容与都记忆犹新,“帮我。”
曜灵合法扣留控制器后找洛森鉴定,洛森的脸在“你们玩得真花”和“要不还是送你去监察处”之间反复横跳。
“说实话,更变态的事我在首星也不是没听过。”洛森心情复杂,“但是这事出在你身上我还是很意外的。”
曜灵无语:“你想哪儿去了?”
“我相信你的为人,但是人类嘛,瞬息万变。”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问,“你说实话,是不是你从天融回来之后觉得自己威风凛凛,拖油瓶的医用实验体怎么配得上……哎哎哎!干什么!私下殴打同学,想上新闻是不是?”
“你恶意揣测怎么不上呢?脑子里一天天的在想什么东西,说了只是想看看型号……”
洛森一副“我都懂”的模样:“不必多说,回头所有信息都发你。”
曜灵:“……真是谢谢。对了,组队人数你凑齐了吗?”
洛森眼神黯了一下,随即笑笑:“有人找我了,正磨合着,你呢?”
“无人问津。”
“啊?”
曜灵这些天让容与给找各专业排名前几的人,但是发出去邀请时候对方反应基本都一样。
是你啊,好惊讶好荣幸。
不好意思有约了;不好意思有任务;不好意思不想出门……
你再找找吧,祝你夺冠。
几趟下来曜灵自己都蔫了。
洛森稍微一愣,立刻反应过来,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真挚建议:“找点排名中间喜欢划水摸鱼,期末突击追求不挂科的又心态平和无所谓的人吧。”
曜灵心里嘀咕两句,意识到大概是自己前面被轰上了一个下不来台的位置,这种比赛如果赢了还好,如果输了,更可怕的是因为队伍里其他人发挥略有失误输了,带来的后果远比区区几分绩点来得严重。
俗称,网暴。
她煞有介事地表示感谢:“懂了。没什么能谢的,以后需要打手的时候叫我。”
“我会记得的。”
曜灵回去刚跟容与说完,他已经把筛出了一张名单,只是眼珠子看看名单,又看看她,欲言又止。
“打什么坏主意?”曜灵问。
“我也想参加。”
曜灵深表怀疑:“你撑得住?”
“比赛没有说要求提供体能数据,而且时间定在假期后。”容与认真分析,“一个假期足够做完基因改造手术加恢复期。”
“这个钱它合法吗?”曜灵拧着眉头,有种看诈骗犯的感觉,“确定用的时候不会被抓吗?”
容与难得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曜灵心想这小子绝对干过很久灰色地带的事,笃定自己只是在违法的边缘大鹏展翅。
“比赛内容大概率是模拟训练场,环境参数会选取以往记录在册的战役的数值,有时候会融合在一起。我可以看到其他队伍设备的参数,人员的各项实时指标……”容与细数自己的优势。
“网联的学生,能做到这一点吗?”
“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打通战争时的连接网络,有时异形和磁场的影响会让通讯变得困难,网联是因此设立的。”容与叹了口气,“人类曾经十分依靠人工智能,直到人工智能的发展超出了人类的控制,近百年开展的去智能化运动给了网联生存的空间。这个专业起初是为了控制人工智能的过度发展,平衡人类生活需求设立的。”
“这么说的话,为什么会开展脑机接口实验体的项目?”
“人起初看到其他人摔下悬崖,不得不走过去的时候就会异常谨慎。等到时间久了,发现没有问题,警惕心慢慢消磨,人变得越来越不安分,总想着‘再往前走一步’,‘再往前走一步’……直到悬崖边掉落一块碎石子才心有余悸地停下。
“停留一段时间后,人又跃跃欲试,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半个脚掌都悬空,不慎跌落的时候堪堪抓住断壁,这时候才悔不当初往回爬。”
“爬回去了吗?”曜灵问。
“看到了悬崖下的景象,尝试过边缘的刺激。”容与眼底划过讥讽,“明面上回去了,心总会留下一块在曾经懊悔的悬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