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的是,他们在地宫里待了整整七日。
从最初的破败通道,到如今脚下铺着乌金石砖、头顶悬浮着荧绿魂火的神秘迷宫,他们早已失去了方向感。
每一个转角都可能是陷阱,每一扇门后都可能藏着冤魂和残影。
他们饿了、累了,神识被消耗殆尽,但仍被迫前行。
一日,他们走入了一处从未记录过的“光壁回廊”。
四面是像水面一样荡漾着的光墙,像是镜像,又像虚空。
而更奇异的是,空气中流动着一种奇怪的香气——说不出是血腥还是花香,使人意识恍惚。
锦锦蹙眉:“这里不对劲。”
许归刚想拉住她的手,却听“嗡”的一声轻响——
从墙中,缓缓走出了一排身披铜甲的雕像。
他们不该会动的。可此刻,却眼中泛着青芒,步步逼近。
更糟的是,在他们四周的地砖上,忽然升起一道道黑魂障,数不清的幽影腾空而起,尖啸着扑来。
这是他们进入地宫以来,最难的一战。
时砚发动阵术时已开始喘息,沈卿尘灵识外放,眉心的伤口隐隐作痛;锦锦被魂影撕裂肩头,鲜血淋漓,许归不得不分神回护。
但即使四人并肩作战,那些铜像也毫无损伤,只是越打越强。
“这不是普通机关!”时砚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是幻法与铭刻术重叠的——”
下一瞬,地面忽然亮起一圈诡异的金纹。
一道光柱骤然升起,笼罩了时砚的身躯!
“时砚!”锦锦惊呼。
时砚却无法动弹。他的眼底映出了一道裂隙般的“门”——像是要将他的神识整个拖入进去。
他的脚,已经没入那“门”的边缘。
“是幻境裂缝!它要吞噬你的神魂!”许归厉声喊。
锦锦冲上前,却根本靠近不了那片区域。
而就在时砚整个人即将滑入虚空时,一道影子疾扑而来——是沈卿尘。
“我说过,”他握紧时砚的手腕,声音极轻,“你别再一个人走了。”
那是他头一次,在这种生死关头,用近乎温柔到心碎的语调说话。
时砚张口,喉咙却哑了。
沈卿尘眉目笃定地一扯,将时砚往回拖。
可裂缝仿佛察觉猎物要逃离,金纹忽然暴涨,拉扯的力道倍增。
沈卿尘没松手。
于是——
两人一起坠入那片黑暗虚空。
最后留下的,是锦锦凄厉的惊呼,以及许归猛地冲上前却扑了空的身影。
沉默落下,光怪陆离的幻境瞬间坍塌。
回廊恢复平静。
铜像静止,魂影隐匿。
而他们两人,已经不在原地。
沈卿尘醒来时,四周是彻底的黑。
不是黑夜那种沉,而是像眼睛被蒙住、世界没有光源的那种绝对空无。
而身边有人的气息,温热,沉稳。
是时砚。
他伏在沈卿尘身侧,气息微弱,但尚在。
沈卿尘低头,眉心贴上他的额间,试图用神识唤醒他。
下一刻,他却听到时砚在耳边轻声喃喃一句——
“……别走。”
声音极轻,像是梦话,却带着颤抖的依赖。
沈卿尘眨了眨眼,眼底浮出少见的温意。
他用指尖轻轻摸了摸时砚的鬓发,低声回:“不走。”
时砚只觉自己的意识像是浸泡在一汪漆黑温热的水里,沉重得无法动弹。
可越是在这无边黑暗中,越有一些光点挣脱出来。像是记忆的碎片,慢慢漂浮,聚拢,明亮。
他看见了一个披着灰袍的身影,那人弯腰替他包扎手上的伤,说:“灵术,不止是用来杀人的。”
那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刚被带入五灵群境。
“你身上的伤,是你自己造成的。”那人叹息,捏着他的掌心,一点一点把骨头按回去。
“你可以恨这个世界,但你要活得比他们更干净。”
——师父。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又那么沉重。
画面一转,是他十岁那年。
那时他初识许归。
许归拿着一根炭笔,坐在山崖边,嘴里咬着果干,说:“这地方你不熟,我带你走。”
“我不需要别人带。”他冷冷地回了一句,眼神落在那张潦草却精准的阵图上。
“你才进来半年,连禁魂阵都没学会。”许归撇撇嘴,又递过来一本薄册,“但你聪明,跟我走,总归吃不了亏。”
他没有拒绝。
那是第一次,他心甘情愿地承认:这人,值得信。
光影一晃,是灵台山历练那年夜晚。月色苍白,林间静得可怕。沈卿尘与他并肩坐在篝火边。
“你总这么戒备。”沈卿尘轻声说,声音压得很低。
“你不也一样?”
“我戒备世界,你戒备人。”沈卿尘转头看他,“你太怕信错了谁。”
时砚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上的灵刃丢进火里,火光一瞬炸开,映出他眼里那点抹不掉的疲惫。
画面突转。
他看到自己站在五灵群境的修炼场上,周围是荒凉的风景,地面上铺满了枯黄的草。沈卿尘靠在石墙旁,额头微微冒汗,手中握着破碎的剑柄。他总是如此,冷静而内敛,似乎所有的挑战都不足以动摇他那份坚韧。
“你累了吗?”时砚的声音有些低哑,似乎在期待对方的回应。
沈卿尘没有直接答他,只是垂下眼睛,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深邃得像是无底的黑洞,吞噬着一切情感。
“你还是太急了,陆砚。”沈卿尘的声音如同一阵轻风,冷冷地掠过他耳畔,“我告诉你,修炼,不是拼劲力,而是心境。”
时砚回想起那时的自己,那个年纪冲动,满脑子都是欲望与渴求,渴望获得师父的认同,渴望成为比所有人都强大的存在。而沈卿尘,总是冷静地站在旁边,像一座不动如山的高塔。每当他在时砚面前展现出来的冷静,时砚都想靠近,想要读懂那份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柔情。
然后,记忆碎片一转,他看到沈卿尘为他挡下那一剑。那剑划破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气,沈卿尘的身影在剑光中变得模糊不清。他说:“你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对吗?”
时砚心脏一紧,眼前的情景仿佛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又看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伸向沈卿尘:“我没事……”
沈卿尘却没有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松口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然后,他弯下腰,把他扶起来:“你不需要依赖别人来完成你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仿佛是教导一个孩童,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时砚的心像是被狠狠刺痛了一下,他想挣脱,又想要靠近。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沈卿尘面前,总是无法全然释怀,总是有一股情感在心中盘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
随着梦境深处的光影变换,沈卿尘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孤独地站在深渊的边缘,周围是满目苍凉。他似乎在等他,等他做出些什么。
时砚突然意识到,沈卿尘从未离开过他,无论是那一刻的疏远,还是如今的默默相守,沈卿尘始终是他人生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而他,这个一直与自己挣扎的少年,终于明白,所有的冷漠、所有的疏离,都不过是沈卿尘不愿自己沉沦,怕他成为那个容易被拖下深渊的傻小子。
“沈卿尘……”他低语,声音几乎在梦境中消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沈卿尘依旧没有回应,只有深邃的目光看向远方,似乎在等待着某个无声的承诺。
时砚伸出手,掌心透过沉重的黑暗,指尖仿佛能触到他的一缕温暖。那一瞬间,他明白了,无论他们多么复杂的关系,沈卿尘始终在他心中占据了最深的地方,藏着那份无法言明的情感。
在这沉沉的梦境中,时砚感受到自己逐渐从深海中浮出水面,冥冥之中,他抓住了那份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