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庾玉娥和徐灵素携手一起走进来,郭谢氏的脸色更冷,“玉娥,同我一起回家去住可好?老是住在娘家,总归是不成规矩!”
闻言庾玉娥的小手倏地攥紧。
娘家?
徐灵素心下微动,看向庾玉娥,庾玉娥化着桃粉色的淡妆,似树梢头的一支桃花。
一身浅色的衣裙,气质飘然若仙,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已嫁过人的妇人。
徐灵素看向一旁头发花白的郭谢氏。
靖文公府的事,她略有耳闻,郭谢氏中年丧子。
庾玉娥曾和别人说过,说郭谢氏思念儿子,思念过度,陷入癫狂,总幻想着靖文公府世子没死,还娶了妻……
徐灵素看向庾玉娥,眼里起了一圈波澜。
照她原先的看法,庾玉娥一个死了未婚夫的不祥之人,是绝对配不上徐晁的!
可最近徐府里出了一件事……徐母在为徐晁挑选媳妇时,最后竟然在画像里看见庾玉娥的人像。
徐灵素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些日子到徐府里游玩的大家闺秀中,没有庾玉娥这一号人,徐母是个本分守规矩的人,她不会凭空选一个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女子作为媳妇。
再者,徐晁步步高升,徐府戒备越发森严,还没有人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将庾玉娥的头像塞到徐母的绣萝里。
所以,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只可能是一个人——徐晁。
庾玉娥的头像,是徐晁派人放进去的。
徐晁喜欢庾玉娥?
不。
他喜欢的是庾三娘。
徐灵素心思陡转,这边,庾玉娥对郭谢氏温和地笑了笑,“姨母又说胡话了,这里便是玉娥的家,玉娥尚待字闺中,没有什么……娘家婆家之分。”
外面那些话,果然是庾玉娥传出去的!
在鄢陵,谁不知庾玉娥是郭家的媳妇?
没想到刚到京兆,庾玉娥竟敢张口否认,否认她不是郭家的媳妇!
郭谢氏冷笑了两声,张口就想讥讽庾玉娥,一个穿着粉红衣裙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夫人!夫人!回来啦!回来啦!”
小丫鬟扶着门框,眼眶红通通的,声音哽咽,“夫人!国公爷和世子爷回来啦!夫人,国公爷和世子爷回来啦!”
“什么?!”郭谢氏猛地站起身来,这消息一下在她脑海里炸开,郭谢氏像根没有着力点的竹杆,来回摇晃了好几下。
“你……你说什么?”郭谢氏抚着眩晕的脑袋,“国公爷……世子爷回来了?!”
“嗯嗯!”小丫鬟激动地点了点头,“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郭谢氏身后的鱼露亦是一脸喜色,欣喜得手足无措,鱼露双手合十对着天拜了拜。
主仆几人匆匆忙忙出了门,在门外与身穿绛色兵甲的侍卫碰在一起。
郭谢氏满心欢喜,激动得热泪盈眶,疾步走到马车里,高声吩咐道:“回府!回府!”
郭谢氏走后,庾玉娥与徐灵素依旧坐在闺房里,两个姿态秀丽的女子,表面上尽是从容淡定。
茶气翻腾。
庾玉娥给徐灵素倒了一杯菊花花茶,“自那日听徐小姐说,这菊花花茶对身体有好处,玉娥便开始尝试着制这菊花花茶。”
“每次制好以后,必亲自尝试……待能品出与其他茶不一样的清香,玉娥开始每日不间断地饮用这花茶。”
“果如徐小姐所说,连续喝了半个月,精神果真好了许多……这菊花花茶可是个好东西。”
徐灵素接过茶杯,望着杯中浅浅淡黄的茶水,诧异道:“这当真是你亲自做出来的?”
庾玉娥点了点头。
把她的话奉为圣旨?
徐灵素望着庾玉娥粉嫩的脸颊,忽而轻声一笑,“靖文公府世子立了大功,若他当真是活着回来的,这次必定会加官进爵!”
“你嫁给她……地位尊崇,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你当真愿意舍去这些,嫁到毫无根基的徐府去?”
听到徐灵素的问话,庾玉娥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庾玉娥抬起头来,语气坚定道:“大千世界,难遇一人,让我心倾心覆……若你哥哥愿意接受我这份感情,再大的权势,再华丽的富贵,玉娥也愿意舍去!”
徐灵素怔神,看到这时的庾玉娥,仿佛看到之前痴迷范云的自己,爱得深,爱得真。
岂料到头来一腔真情,竟全然错付!她和庾玉娥,都败在庾三娘的手下。想想真是不甘心啊!
徐灵素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握着庾玉娥的手,“你且放心吧……我对你说的,全然是真……我哥哥若当真对你没有一点想法……他又何苦费尽心思,派人往我母亲选出来的人里插一张你的头像?”
庾玉娥抿嘴,娇羞地垂下了头。
闺房里气氛融洽,然而,装饰一新的客厅里气氛却十分僵硬。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
章太傅和荀淑,以及许多穿着姜黄色宽衣博带的读书人站在大厅的西面。
东面的主座上。
徐晁脸色淡然地坐着,在庾守正急得脑袋冒烟的情况下,他施施然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缓缓喝下。
范云临死前曾对徐晁鞠躬行礼,如今朝堂上的大臣对范云此举的意义争论不休,大致分成两派。
一派认为范云与徐晁是友人。临死前范云对徐晁鞠躬行礼,是因为他二人关系匪浅,范云的举动被人认为是在向友人作别。
另一派认为范云与徐晁是死敌。理由是,范云在朝堂上抨击了兵部尚书王呈祥,还捋了皇帝的面子,在自尽之前对徐晁躬身行礼,是为了给徐晁树敌。
以章九阳和荀淑为首的士人一派,皆认为范云与徐晁是死敌。
徐晁如今在朝堂上一手遮天,却不肯为南方战场谋划,范云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当然看不起尸位素餐的徐晁!
这些日子找徐晁算账吃了多次闭门羹的章九阳和荀淑站着,在他们义愤填膺的破口大骂之下,徐晁坐在人群中,依旧面不改色地喝着茶,两位老人家气得要死。
荀淑面色苍白,嘴角翕合,见此,他赫然出声,“徐晁!我荀淑与你誓不两立!”
荀淑手脚不停地颤抖,目光四下逡巡了一遍,忽而转身抓起一个茶杯,高举着手,颤颤巍巍却十分坚定地砸向徐晁。
人群中的暗卫见此都欲上前拦住荀淑,徐晁淡淡的眼神扫过,所有的暗卫都停下了动作。
劝架的庾守正见情势不妙,忙赶到徐晁身边,然而,这时荀淑手里的杯子已经砸在徐晁的脑袋上。
‘嘭’的一声。
茶杯碎裂,碎片洒落在地。
鲜血顺着徐晁的额角滑下来,滑过脸颊,滴落在他官袍的衣襟上,很快就累成一个深红色血涡。
徐晁额头破了一个大口,伤口处扎着两块碎瓷片,皮肉被砸得靡碎,看着十分吓人。
荀淑被吓得不轻,连着退了两步。
后面的士子连忙上前扶住他,一阵兵荒马乱后,客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宁静。
徐晁依旧淡定地坐在桌边,机械地倒茶饮茶,荀淑闭上眼,他曾警告过范云,让范云一定要与徐晁交好,即使不交好也不能得罪……
荀淑面色颓然,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一般,眼角渐渐盈出晶莹的泪花。
都怪他……明知道范云的性子不适合做官,却还是引导着他走上这一条路。
荀淑想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
“你这是何必!”章九阳终于醒过神来,赶到荀淑身边劝道。
荀淑苦笑着摇了摇头。
……
丫鬟学嘴说了客厅里发生的事,徐灵素和庾玉娥忙赶出来,出来时正好看到荀淑和章九阳带着人黯然退场。
顺着雕花屏风缝隙,庾玉娥看到徐晁一夫当关,稳稳地坐在主座上,在一群脸色各异的客人中,他坐姿笔挺,风度怡人。
庾玉娥只觉得胸前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跳个不停,纤细的手指微微收紧。
……徐晁顶着伤,又吃了几杯酒,吃了点菜,在庾守正钦佩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来。
“恭祝庾大人乔迁新居,”徐晁冲庾守正客气地拱了拱手,“这是薄礼,请收下。”
徐晁身旁的侍卫递上一方小巧的礼盒。
庾守正毕恭毕敬地接过,一屋子的人沉默着将徐晁送出府,看着他弯腰进了马车。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徐晁坐在马车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断晃动的车帘子。
马车行了一刻钟,马车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回大人,人走了。”
徐晁'嗯’了一声,阖上眼。
……
皇宫里,穿着明皇潞绸睡衣的皇帝正搂着两个美人,准备入寝,汪权急匆匆地赶来,隔着格栅,汪权小声道:“皇上……下面有消息传来……徐大人与荀淑、太傅等人彻底撕破脸皮!徐大人还被人给砸伤了!”
凑到美人颈部的皇帝闻言翻身坐起,“撕破脸皮?撕破脸皮好啊!等等,你说什么,徐晁被砸伤了?”
汪权′嗯’了一声。
一时想着陈润之,一时想着徐晁,脑海里心思飞转,“回皇上,徐大人被荀淑用茶杯砸伤了脑袋!”
只要,徐晁与范云不是友人就好!
“唔,记得派御医给徐大人看病!”皇帝拧了拧眉,继而舒心一笑,搂着美人倒在床上共赴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