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将慧觉师父的话跟爸妈说了,我妈自然是举双手赞成,认为这个法子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我爸也不知道是受镇长蛊惑还是咋的,还存有一丝侥幸心理,“所有设备加上那一百亩收成,得上亿啊,都毁了?我不甘心。”
“爸,你眼里咋就只剩钱了?你也不想想,到时候直升飞机围着咱镇子外的大山天天转,有啥能瞒得过的?那个时候你怎么解释?你说是今年才种的?是种着玩的?谁信?再一调查,镇子上的吸毒村民又是怎么回事?你说得清吗?现在镇子上好多人还能帮你隐瞒一些事,如果你听镇长的话,惹恼了他们,只要有一个人告发你,都是死罪。你咋就不明白呢?”我脑子里一时嗡嗡的,又气又恼,爸啊,你真的就无药可救了吗?你一心找死你就一个人死去,妈怎么办?弟弟和我怎么办?这些话我知道说出来伤人心,憋在心里好难受,我的泪禁不住又流了出来。
我妈陪在我身边,好言相劝,“儿子,咱好好跟你爸说,你爸能听进去的,他只是拐不过这个弯,咱不急,不哭啊。”
军叔也支持我的意见,“哥,小磊说的真的很对。只是我觉得那么多大烟都一把火烧了,势必会惹来麻烦,咱可以将它就地掩埋,上面再种一些果树中药材啥的,从外面既看不出问题,还能够将功赎罪。你们说呢?”
是啊,这似乎比慧觉师父的点子更高明,不愧是武警出身。我止住悲声,就等我爸的最后决断。
“既然你们都觉得只能这样了,我也就不说啥了。我这就去找王镇长,跟他商量一下。”尽管我爸心疼钱,但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真的能顺利解决问题,他自然也高兴,只是,还要过镇长那一关。
“爸,先不要让镇长知道,狗急了还要跳墙呢。你们先把山里的罂粟都清理干净了,我再通知县上的大人物下来,先斩后奏,到时候他就无法可说了。”我想了想说。
“县上的人就不要通报了吧?谁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万一上法院告咱一状,那还有个好啊?”爸说出了他的顾虑。
我妈和军叔都不再吭声。是啊,别看给他们卖力的时候当你是个人物,倘若危及到他们的仕途官运,哪个不是先把自个择得干干净净的,避之还来不及呢,谁还管你的死活?
最后“圆桌会议”圆满结束,“四国”达成统一共识:山里的罂粟和所有□□必须要销毁,县上的那些大人物不到万不得已,先不要去碰,以免节外生枝。至于村里的吸毒人员,也是最棘手的问题,先笼住人心,以免招来民愤,否则事情闹大了,前功尽弃。
“爸,明天我舅就来接我了,家里的事你千万要处理好,我也不会跟舅舅说。我去县上读书,是不是要去拜望冯伯伯一下?”见爸的事解决了,我这才提出了自己的事。
“当然得去。你在县里读书,也好有个照应,如果你不想去,爸也不为难你。”
“我肯定去。就是不知道送他点啥好?”
“这你就不要操心了,爸早就把礼物准备好了。”
“不会也是钱吧?”
“哪能呢?爸可不像镇长那么庸俗。”说着,我爸从保险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打开锁,里面竟是两颗大田七。我爸像捧宝贝似的捧在掌中,“见过这么大的没有?五个头,纯野生的,市面上花再高的价钱也买不到。等见到你冯伯伯,代我向他问个好。”
“我知道。那我先回屋收拾去了。”说着,我起身上楼。
军叔也跟着我上了楼,他的脚步声很重,每一步都踩在我心里,很疼。
我走到卧室门口,默默地等他。“小磊,明天就要走啊?”军叔站在我身后,好像有许多话想对我说似的,“什么时候回来?”
我开了门走进屋,也没理他。
其实我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再说还得先回舅舅家,那里一应俱全,所以,明天我没必要带那么多东西走。顶多就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加起来也就那么一箱包。
没的事可做了,我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这才拿正眼瞅了瞅军叔,“叔,明天我要走了。”
“嗯,叔知道。”
“你自己多保重。”
“你也是。”
于是两个人又没话说了。唉,真是作孽啊,我和叔之间怎么突然有了这么深的隔阂?
无奈之下,我泰然自若练开了最擅长的磨嘴皮子功夫,“叔,我爸的事还得你死盯着点,山里的那些大烟一定要彻底清理干净,还有那些个毒品,千万别让村里人偷偷私藏起来,有一点没处理好,留着都是祸患。我知道你恨这个家,我也恨,但都这样了,唯一的指望就是别出事,你自己也要当心点,别跟人寻仇,镇子上这段时间真的就像一堆干柴禾,有点火这一切可能都会完蛋…”
“那你呢?”军叔终于打断我喋喋不休的唠叨。
“我没事。”我也没看他。
“是真的没事?”他步步紧逼。
“真的没有。你看,脸上伤也好利落了,明天该带的都备齐了,爸的事也交待清楚了,心情也舒坦了。”
“昨天晚上呢?”军叔跨步走到我身前,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心里一惊,难道他昨晚上没有完全迷失心智?还是对梦里发生的事起了疑心?
“什么昨天晚上?叔,你到底想说啥?”我故意没心没肺似的讪笑起来,“叔,昨晚刚开始我是跟你闹来着。但你可能才回家太累,很快就睡死过去了,马老师说他今天要走,就把我叫出去跟他聊了会子,再后来我困了就回自己屋里睡觉了,一觉睡到大天亮。就这些啊。”
“你没骗我?”叔的眼神缓和了许多,“那就怪了啊?”
“什么怪了?肯定昨天你疲劳过度,晚上做了噩梦。对了,今天我去看我师父了,他让我给你带了一条莲花玉坠,能辟邪的。”我急忙岔开话题,从包里掏出一块玉坠递给他。
“你就唬我吧,分明是上次慧觉送你的那个,不过,我收下了啊。你的那一块呢?”军叔将玉坠摊在掌心,“快拿出来吧,我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可恶,我的诡计竟让他识破了,只得将另一块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他。
军叔将两块玉坠放在掌心看了好久,摇了摇头道,“还是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这两块玉我以前看了好几次,还从没发现有啥不一样的地方,色泽还有形态绝对是一模一样,军叔竟看出不一样的地方来了?
见我凑拢过去,他一脸坏笑地望着我的眼睛,“你看啊,你的这一块,摸上去细皮嫩肉的,绝对是母的,我的这块呢,毛毛糙糙的,肯定是公的。”
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亢奋神经的怂恿,被军叔的话逗得大笑不止,“叔,你天天尽想些啥啊?不嫌臊。”
军叔也跟着一起傻呵呵地笑,笑着笑着,他冷不丁在我嘴巴上亲了一口,还抽鼻子闻了闻,“嗯,就是这个味儿。”
我晕,真是色心不死。
晚上,我爸妈说是要为我饯行,晚餐整得很丰盛。饭桌上,我妈一个劲儿给我夹菜,生怕我回学校后吃不饱似的,“儿子,一定要多吃,长壮点,身体好了,走到哪里都不受人欺。”回家这些日,我也成熟了许多,知道今晚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听爸妈的话,做个乖儿子,他们就高兴。
“儿子,在学校里也不要太节俭,缺啥就给你老爸打电话。还有,”我爸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看你爸这脑子,昨天我刚给你办了个邮政储蓄卡,密码是你的生日,在城里要多结交一些正经朋友,等你长大了,也是你人生中的一笔财富。”
“爸,你不教教我怎么好好读书,咋尽教我些不务正业的事?”我假装生气道。
“儿子,你这就不懂了吧,爸跟你说的,也是一门学问,读书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将来走上社会以后,能有所作为,人际关系处好了,能让你如虎添翼。”
“可我高中毕业后想考军校。”我说出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事。
“军校?也行啊。只要走出家,到人堆里去了,就得跟人打交道不是?万一军校没被录取呢,就不在社会上混了?总之,听爸的话,绝对不吃亏。”老爸的谆谆教诲,这回我算是领教了。
军叔在饭桌上只是一个劲儿望我,也不说话,听我爸妈苦口婆心地嘱咐这个安排那个,——恨不得把我高中三年的生活规划拟定出来似的,——军叔只是憨厚地笑笑,一副万般同情的神态。
这顿晚餐,足足吃了有两个钟头,大部分时间是我听爸妈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尽管我心里早已极不耐烦,但还是像只乖乖熊俯首帖耳任由父母大人数落着,此时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下次一家人再见面不知道会是啥样子?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夜半时分,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我就沿着弧形楼梯爬上我们家的楼顶,坐在长长的竹椅上,望着铜子镇还有远方的山影,以及白云近旁的月亮,听着花丛中蛐蛐的鸣唱,还有不远处人们的吵闹声和狗叫声,我的心开始沉静下来,这就是真实的生活,未经雕琢的质朴无华的乡间生活,爸妈还有军叔也是这样平淡地生活了三十多年,这是他们的家,也是我的家,我的根在这里,无论我找出多少理由去恨它,它也是我的故乡,水乳相融,难舍难离。
军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他高大的身子在夜色里像一座石塔,挨着我身边坐下,点着一枝玉溪,随着指间的红焰一闪,一阵烟草香馨弥漫开,我的心整个陷落进这温暖的氛围里。“叔,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我睡不着。”我将头枕在军叔的大腿上,抬起眼睛去搜寻他的眼睛,烟头红光又一闪,他的眼睛映出了深邃的光芒。
“叔也睡不着。明天就要走了?”叔伸手扳起我的头,“别躺在下边,小心烟灰弥眼睛。”
“哦。”我挺身坐起来,轻轻握着军叔宽大的手掌,无聊地用食指在他掌心划着字。
划着划着,叔猛地五指并拢,将我的手攥在掌心,“你知道你刚才都写了什么字吗?”
我摇了摇头,“乱划的,记不得了。”
“是我的名字。”叔将我紧紧偎在他怀里,“小磊,你是不是喜欢叔?”
我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一听到军叔话里那“喜欢”两个字,心就有些疼,毕竟叔喜欢的人是我慧觉师父,“那,叔,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要不叔怎么会这么晚了还在房顶陪着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超出叔侄亲情关系的喜欢,就像那个莲花离不开水,离开了水就会枯萎的那种,就像——”我本想说,就像你想和我师父那种灵与肉结合的喜欢,但我没有说出口,那是叔的秘密和伤疤,我不能伤他。我的眼睛不觉又潮湿了。
叔没有说话,又狠狠吸了一口烟,这才语气凝重地问,“小磊,你跟叔说实话,昨晚上是不是你陪了叔整整一晚上?”
“没有呀。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再一次撒了谎,尽管,心里是那样想让军叔知道,我喜欢他施加在我身上的狂风暴雨的激情,只有那样的灵与肉的融合,两个人的心才是深深揉合在一起的。可是,如果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承受得了内心伦理道德的谴责吗?
“小磊,真是奇怪了啊?那昨晚跟我干那事的人会是谁呢?会不会是你马老师?”他低下头想了一想,“不是,你马老师没那么细嫩的皮肤,而且味道也不对。”
“什么味道啊?”
“跟我接吻时的味道。”军叔随意地瞟了我一眼,又将烟屁股拿脚踩灭了,“那种自然清新的味道,你不知道有多爽,我的灵魂那一刻都出窍了,就跟化成仙一样。”
“有那么夸张吗?”
“小磊,你说跟叔干那事的人会是谁呢?”
“我哪知道。你瞅我干嘛?我当时又没在场。”
“对,不可能是你。”叔说着,扭过脸去,望着月牙河那边的庙子坡,“你说,会不会是你师父?”
我身子不觉一哆嗦,军叔昨晚对慧觉师父说的那些梦话重又响在我耳畔,句句扎疼了我的心。
“小磊,你怎么啦?不舒服的话回屋睡去?”
“不用,只是有点冷。”我强作镇定回道。
“过来,叔抱着你。”军叔解开大衣扣子,将我紧紧地裹在他温暖的怀里,“小磊,叔会为你负责的。叔会为自己犯下的事负责的。”
我将脸轻轻贴在叔的胸前,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