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应声,就直愣愣地站在门外,真想冲进去一探究竟,可这样子会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再说,军叔才从医院回家,一身消毒水的味道,是该好好洗个澡。他手不方便,马帅帮他洗帮他搓,有错吗?既然没有错,你好端端的闹啥啊?
丁磊啊丁磊,你怎么老这样幼稚呢,爸的事都够你操心的,你还为军叔和马帅吃哪门子醋?不就在一块洗个澡吗,退一万步说,即使马帅真的对你审美疲劳了,想换换口味,军叔会迎合他吗?军叔是喜欢你的,要不,他怎么会由着你在他床上胡闹,还害得人家洗了好几次被罩?
静静地退出卫生间,走到军叔卧室门口,见门没有关,我实在抗拒不了从里面逸出的爽心的诱惑,硬着头皮走进屋,躺在沙发上,空气里弥漫着那种熟悉的香烟的味道,我不知道军叔为什么只喜欢那一种牌子的香烟,云南玉溪,我不知道这种烟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听说挺贵,只是他抽得少,一般也是在心烦的时候才抽。
闭起眼睛,想着天马行空的往事,然后就听见门口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听就是军叔的,后面还跟着马帅,门接着被推开了,军叔向我跟前走过来,挨着我身边坐下。“小磊,困了吗?困了回屋睡觉吧。”
“爸,不困,我还要等军叔呢。”我仍旧闭着眼睛,喃喃自语。
“还说不困,连叔的声音都没听出来?哈哈。”军叔笑着捏了一下我的虎头鼻,“你爸刚才来过了?”
我这才睁开眼睛,天啊,军叔出浴后的样子真的是秀色可餐,脸上红光满面,浸出颗颗汗珠,两眼神彩飞扬,腰里围着白浴巾。“叔,你去哪了?”
我挺身坐起来,把头埋进叔的怀里,“害得我等了你半天,爸说去找你来着,你没看到他吗?我好怕。”
我边说边努力挤出几滴伤心眼泪,我心里对自己说,今晚要想赖在军叔屋里不走,必须要把戏演得深入军叔心。马老师啊,你也想跟我抢军叔?没门,就你那点花花肠子,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我哥找过我?小磊,有叔在,咱什么都不怕。”军叔说着,紧紧搂着我,那种绿橄榄的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钻。
“叔,我就要上学去了,跟你呆不了多久了,我跟我爸说了,这几天我想天天陪着你。”
“行,叔答应。”
“晚上也是,我一个人睡觉老做噩梦。”接着,我几乎是哭着往下说了,悲悲切切,伤心欲绝,“我老梦见我们家被埋进了沙子里,我想挣扎,想喊你来救我,可你就站在山坡上,跟我师父在一起,只是望着我,望着我,你还在笑,你说我们这是因果报应。叔,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绝情的对吧?只是你不在这些天,我天天想天天想这些痛心的事,我都要疯了。”
“小磊,叔知道你心善,回家来真的是委屈你了。你放心,叔向你保证过的,天塌下来,有叔一个人顶着。别难过了啊,今晚叔就陪你睡,叔答应过你的,这个暑假要好好陪你,叔不会食言。”
唉,军叔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放纵我呢,这样下去只会让我对你越陷越深。
“磊子,怎么这么没出息?”马帅一把将我从军叔怀里拽起来,“磊子,听哥的话,你叔才回家,咱不打搅他了啊,你要是怕的话,晚上我陪你。”
说着,他拉着我的手就往外拖,回头还恬着脸跟军叔笑道,“军哥,你早点睡啊。”
“你干嘛?”我使劲挣脱开马帅的手,一时火冒三丈,“你想干嘛,有你什么事?我想跟叔多说说话,碍着你哪了?”我身子倚在军叔床沿,两眼愤怒地瞪着他,泪水似乎化成了熊熊怒火,喷涌而出。
马帅也料到了我会这样,并不生气,“磊子,今晚不行,我是为你着想,你就听哥一句劝,好不好?”说着,他将胳膊搭在我的肩上,眼里饱含着疼痛和深深的忏悔,还有那乞求的目光,渐渐化开我心里的恨意。
“马老师,我就跟叔说说话,就说说话,你该放心了吧?”面对那样一双伤心欲绝的眼睛,我心软了,我真的不想伤害他。
只是我不明白,他干嘛这么反感我跟军叔亲近?既然你不想我跟军叔好,那你干嘛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军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一心想把我从军叔身边踢开,你好趁机而上。绝不,我绝不给你这个机会。
“马老师,你也回屋早点睡吧,我想单独跟我叔呆会儿。”有时候,我确实太自私,根本不去想别人的感受,就像现在,此言一出,就像一把刀子捅进马帅的心窝,他什么话也没有说,紧咬嘴唇,几乎都咬出血来了,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猛地一回身,迈腿跑出屋。
“怎么回事?小磊,去看看你马老师,你们俩到底怎么啦?在一块就掐。”军叔也被马帅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给我搓澡的时候还说说笑笑的,咋见了你就像中邪似的?”
“叔,你别多想,他就这样。我去看看啊。”走到卫生间门口时,见马帅在自来水下淋着头,好半天才仰起脸来,两眼恶狠狠地仇视着镜子里落汤鸡似的自己,嘿嘿冷笑着,好像魔症了一样。
神经病!我心里暗暗骂着,嘲讽地望着他的脸,“帅哥,想溺水自杀啊?”
他也没回头,“磊子,我明天就走,不在这里讨你烦,成了吧?”
“随便。”我说着,抽身就走。
“别回你叔那。会毁了你的。”他在我身后大声吼着。
*
午夜时分,明净的月光从玻璃窗上落下来,静静地流淌进军叔的卧室,躺在军叔的身边,借着月光,我默默地看着他的脸,手掌轻轻地抚摸着他肩膀,“叔,伤口还疼不?”
“不疼。”军叔闭着眼睛,声音很低很柔和。
我将身子向他身边靠了靠,脸几乎贴上了他的脸,闻得见他鼻子里呼出的香烟的味道,我的手掌情不自禁游荡在他脸上,就像停泊在海滩一样,暖暖的,春光无限。
叔深深地吸了口气,“小磊,别离叔太近,有点热。”
“嗯。”我往下移了移,将脸靠在叔的胸口,“叔,在医院那些天你想我没?”
“想啦,”叔用手轻轻抚摩着我的头,“每天闭着眼睛就想你,好像你就站在我跟前一样,伸手就能够得到你的手,亲到你的脸,也常常想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你虽然喜欢闹,疯得像头豹子,但叔就是忘不了,叔是真喜欢你的。”
“那亲我一个。”我仰起脸,叔就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
“小磊啊,叔答应过你,什么事叔都会扛下来。你也要答应叔一件事。”
“嗯。”我的手淘气地在叔的身上一遍一遍滑翔。
“回到学校要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要努力拼一份事业,然后,再成个家,快快乐乐过完这一辈子。”
“嗯,我答应。”我的手落在他圆鼓鼓的将军肚上,轻轻揉捏着,“叔,你是不是要生小宝宝啦?”
“又胡说,叔是男人,又逗你叔开心呢?”叔傻呵呵地笑着,用手指在我脸上轻轻弹了一下。
“我不信,我帮你摸摸小宝宝生出来没有。”
“小磊,别闹了啊,听话。”叔紧接着就去扳我的手,“小磊,松开啊。还不松是吧?”军叔改变了策略,竟把手捅进了我的胳肢窝。
我浑身一激灵,只得松了手,一翻身,背对着军叔躺着,跟他打起了冷战。
“咋啦?又耍小孩脾气不是?”叔从后面挨近我,伸开胳臂将我揽在他怀里,“叔也不想让你不开心。可现在咱俩在家里呢,还有你马老师就在隔壁,以前在学校我不都是顺着你吗。”
“那今天怎么变了呢?是不是马老师给你打过了?”我脑海里重又闪现出军叔和马帅在浴室洗澡的情景,眼里不禁流出泪来。“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了,你喜欢马老师,你不好意思说,是不是?”
“你想啥呢?你马老师是大人,怎么会跟你似的胡闹?小磊别哭了啊,转过来,让叔给你擦擦。”
我重新扭过身子,委屈地把头埋进军叔怀里。叔帮我擦了泪,“小磊,是叔把你惯坏了,你恨叔吗?”
“恨。”
我想,军叔这天晚上真的是中邪了,我后悔没有听马帅的话,难道,马帅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
或许只是一个意乱情迷的梦。半醒半醉之间,军叔如狼似虎扑向我,他眼睛里熟悉的温和晴意荡然无存,只有迷雾一样妖娆的莲池,在月光下泛着莹亮的波澜,将我整个身子揉裂开,天上有月亮在追逐着白云…
军叔的嘴唇猛地击中我心疼的那朵莲花,雪白的花瓣渐渐被他炽热的呼吸染成血红,在他唇畔随着他的气息飞舞,忘乎所以…
我就像他的整个世界。叔就像一头雄狮,在我的世界忘情地捕捉猎物,像飞一样追逐、咬噬、吞咽,我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他的气息,橄榄色的气息,颗颗汗滴顺流而下,打落在我每一块稻田里…
那朵莲花在他舌尖颤栗着,幸福地流出泪来,嫩黄的花蕊上盈着颗颗泪珠,被他的舌头卷进嘴里,“如果我死了,我情愿守着你,不离不弃。”他说,“我每日等在那里,只是想天天能看到你。”那朵莲花说,“这辈子,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
再后来,军叔情绪激动喃喃说着令我伤心欲绝的梦话,因为他的梦话是说给慧觉师父听的。
“慧儿,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等了十八年,十八年啊,每天盼着你能把身体交给我,我也跟你说过,如果你能放下佛门的清规戒律,跟我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疼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第一次想要你的时候是我十七岁那年,我赶着牛在水田里犁地,你坐在田埂上陪着我,我们都是苦命的人,我爸妈死得早,是丁家将我抚养大,这些你都知道。那天你安静地守着我,盘腿坐在树下的样子真的让我着迷。后来我跟师父说我也想出家,只想跟你在一起。师父说我身上杀气太重,不合适。你是知道的,小那阵你经常被村里的孩子欺负,我要是不狠点,谁来保护你?
“那时候我身体刚刚发育,经常把你骗进小树林,只是那时你还小,不明白我的心思,从来也不让我碰你一下,所以只能在梦里梦见跟你——再后来我当兵去了,一去就是五年,你知道吗?在部队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晚上也梦见你,我发誓这辈子心里不再喜欢别人。我本来有机会继续留在部队的,但我放弃了,我一心只想回到你身边。我回到村里的时候,你也二十岁了,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再跟你亲热的时候,你却那样绝情地拒绝了我,既不碰我,更不让我碰你。
“真是命运作弄人啊,我不在的五年里,你是真的归心于佛了,不再沾染尘世上一点肮脏的东西。我真是傻啊,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去当兵,一直守着你,也许,你就不会离开我,是不是?慧儿,知道我为什么后来愿意去教书吗?因为学校就在你的寺庙下,每天我能看见你下山来,每天能看上你一眼,我心里就踏实了。可是一年一年你甘愿守着那些石菩萨也不跟我好一次,哪怕就一次呢,我也不至于这样难受,心如油煎,你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这些日子我心里特恨你,我在你山下守了你十年,你咋就不动一点凡心呢?后来小磊回来了,我从他身上看到了你当年的影子,举手投足都像。不过他跟你不一样,他喜欢跟我没边没沿地闹,喜欢跟我肌肤相亲,重新燃起了我对你初恋的那种感觉。尽管我只是把他这种行为当作小孩子的好奇心,况且我也清楚,我是他叔,尽管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不能伤害他。尤其是看到你也喜欢他,关心他,我心里就更痛。每次他和我亲热的时候我都不敢睁开眼睛看他,每次,我都把他当成是你,我也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可你说,我能怎么办?当然,如果小磊将来能够娶妻生子,过那种正常的家庭生活,我也会替他高兴。如果因为受我的影响,走上了和我一样的不归路,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担起责任照顾他一天。
“慧儿,你说话啊?你怎么舍得把身子给我了?是不是你也要走了?镇子上要开发旅游了,庙子坡上也要建宾馆,将来一定会很闹腾,你是不是嫌弃这里了,也想跟师父云游四方,再也不回来了?慧儿,你走了我怎么办?我哥的事肯定没有完?那么大一个烂摊子,不可能想抹就抹得掉的,我得留下来,不管最终结局如何,我都想好了,我一个人担下来。你军哥是男人,男人就要顶天立地,我不后悔……”
军叔紧紧地抱着我,尽管我心里一清二楚,他不过是把我当成了慧觉师父的替身,但我还是深受感动,泪水流得枕巾上湿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