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庙子坡,时候还早,军叔还没下课,过来先开了门,让我们坐在他的屋里等他一会儿。
军叔的窝总共就三间房,一间大卧室,一间客厅,一间厨房。
厨房陈设很简单,一个煤气灶,一个电饭煲,一张长方桌上蹲着菜篮子和柏木案板,橱柜里摆着碗筷,墙上挂着两把菜刀......东西不多,应有尽有。墙上贴着白瓷砖,屋子打扫得很干净。
客厅相对好一些,一张八仙桌,两张沙发,一个茶几。地面镶着莲花图案的地板砖,墙上刷着白漆,铝合金的玻璃窗户,阳光像瀑布一样泻落在墙角,感觉很温暖。
军叔的卧室很大,放三张床都绰绰有余。靠南墙摆着一张床,挂着白色的军用蚊帐,挨着床头是一张书桌,一盏台灯,一摞书,军事方面的还有就是小学教科书。床对面的小柜子上有一台二十一寸的老式电视机,电视机旁边是穿衣柜,柜子旁边的地上摆着两双鞋,一双球鞋,一双解放胶鞋,可见他平时颇为节俭。地面没铺瓷砖,只抹了一层水泥;白灰墙壁,上面贴了几幅山水画,竟然没有他喜欢的战机军舰之类,也没有帅哥啥的,这样子,反倒显得屋里很素净很温馨。
撩开蚊帐,天啊,军叔的被子叠得这么整齐,就像用刀切的豆腐块一样,连个褶子都没有,褥单也一样,平整得像飞机场。闻着床上散发出的军叔身上的味道,我心卟卟乱跳,闭上眼睛,一横心,直直地躺了上去。我整个身子就像漂在棉绒做的白云里,脸上漾起甜甜的微笑,贪婪地呼吸着唯有军叔身上才有的草叶的芬芳,鬼迷心窍地伸开双臂,紧紧地抱起身下软绵绵的被子,想象自己是抱着军叔的身体,幸福死了。
正在做白日梦,肩头被人悄悄拍了一下,把我的神智拍清醒了。“儿子,天还没黑呢,就睡了?”是舅舅。
“嗯,昨晚没睡好,困了。”在舅舅面前撒谎,我从来没内疚过。
“那把鞋脱了往里边睡,这样躺着容易着凉。”舅舅说着就帮我解鞋带。
“不用。刚才走山路脚出汗了。”我恼火地挣开他的手,继续装睡。
舅舅明白我的意思,就坐在床边守着我,看来,他是真心实意想为我再做点什么,“那盖上被子睡成不?”近乎是央求我了。
我听话地翻了个身,还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舅舅喜上眉梢,笑呵呵地帮我抖开被子,先让我躺下,然后轻轻地盖在我身上。
等舅舅出去之后,我禁不住想笑,忙拿手捂紧嘴巴,深呼吸,放松,才眯了一会儿,结果真的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
等我醒来,感觉□□里湿湿的,凉凉的,知道自己又跑马了。真丢人,竟然睡在军叔床上跑马了。侧耳细听,客厅里咋这么清静啊?拉开蚊帐看了看对面墙上的挂钟,都下午三点了。一跃身跳下床,连被子也没叠,就冲了出去,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舅舅,舅舅,妈......”我慌了,总共就三个屋子,空空的,走出客厅,操场上舅舅的奥迪车没了。舅舅走了,走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我心里陡地涌起一种酸酸的感觉,不禁悲从中来。
教室里,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像海浪拍打着我的心扉。走了,走了,身边最亲的人走了,把我撂在了这陌生的地方,——起码,在我的心里,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尽管我出生在这儿。
我发疯似地跑出学校,跑过操场,跑到河边,跑过石桥,沿着山脚的公路往前跑,向着远方的绿荫和河流跑去,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只有河水的呜咽:丁磊,你个大流氓,大白痴,你混蛋,你无耻,舅舅十年来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不去送送他?还躺在床上装睡?装死猪?装狗熊?你自私、冷血、恩将仇报,你该下油锅、千刀万剐......
眼前只有路,只有路,像在雨中奔跑的路,只有我心碎的目光,只有我悔恨的泪,像烟花在空中绽放,在暗夜中坠落,我唯剩了一点呼吸,一点光影,身子轻飘飘在风中颠簸,像一条船,倒身入海......
感觉有人伸开双手将我扶起,睁开眼,透过朦胧的视线,努力了好半天,才认出是军叔。
“军叔。”我激动地扬起脸来,“我舅走了?”
“走了。”军叔轻轻地拍着我身上的尘土,“看你睡那么香,所以就没叫你。”
“哦。”我抬脚走了一步,就觉得双腿的膝盖火辣辣地疼,许是刚才摔了个跤,磕的?
“你没事吧?”军叔关心地问。
“没事。”
“那先上车,我驮你回去。”说完,他一迈腿坐上摩托,双手把住扶手等我。
我小心翼翼坐在军叔身后。“搂着我腰,山路不好走。”他扭回头叮嘱我。
我听话地抱住了他结实的腰,我感觉到他的腹肌在我掌心有力地弹跳了一下。他一脚蹬开油门,加大马力,摩托车就奔驰在山间小路上......
我妈正焦急地站在学校门口的操场上望我。“磊磊。”待我下了车,她就兴匆匆跑过来,“我去拔点菜的工夫,你咋就没影了?想吓死妈啊?”望着我妈快要急哭的样子,我鼻子一酸,好悬没再来个泪雨滂沱。
机械地迈开两腿,再次走进军叔的窝。军叔早已给我打好了一盆热水,递给我一条干毛巾,“先洗把脸,饭我给你热在锅里,我去上课了,晚上就住我这里吧。”军叔憨厚地望着我笑,露出两排整洁的白牙,“只是,别嫌你叔脏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