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哈哈”一笑:“年轻人,我见你气宇不凡,超尘拔俗,荒郊野岭相见,你我也是有缘,不如卜上一卦,结个善缘?”
曲律面无表情地转身欲走。
“哎哎哎——”那道人见他要走,连忙拔腿追了上去,刻意装出来的仙风道骨也荡然无存,他一把将幡旗扛在肩头,吹胡子瞪眼道:“你这年轻人好没礼貌,怎么能装作没听见呢?!”
曲律被他拦住了去路,只得再次将目光投在道人身上,只一眼,他就透过墨镜,注意到了道人左眼中大片的黑斑,那不像是任何疾病造成,倒像是什么东西在眼白上扩散溃烂,似血似墨,触目惊心。
还没等曲律想出合适的可能性,这名道人的右眼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他的右眼中虽无黑斑,但在棕色瞳仁旁,却有着一枚和瞳孔一样大小的小圆洞,黑漆漆的,说不出的诡异。
这是重瞳。
相传重瞳之人生来一目双眸,可通阴阳,窥天道。古时相术认为重瞳为吉,且有帝王之相,如若潜心修炼,甚至可以得道成仙。
不过也只是传说罢了,古往今来那么多重瞳之人,从虞舜到项羽,从五帝三皇到西楚霸王,百世流芳所向披靡,最终结局不也是潦草收场而已,天命虽生来不凡,可人生总是殊途同归,这恩赐一般的重瞳,也不能阻止归为虚无。
倘若“死亡”就代表着得道飞升,那这重瞳就更无意义。
他终于开口道:“辞简,玩够了没有。”
辞简“哎呀”一声,一拍大腿道:“怎么样,我一会见了导演就这么招呼他行不行?哪个作品不需要办仪式,办仪式不就需要高人指导吗?我就是现成的高人,不用白不用啊。”
曲律沉默着看着他。
辞简被曲律的眼神看的脊背一寒,连连道:“行行行,我不问你了,你这天眼白开,一点光都沾不上,也就抓鬼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平时生活都没有我这个二重眼看得真。”
说到这里,他一唱三叹道:“唉,你说我俩,一个天生重瞳,一个开了天眼,命途多舛,命途多舛啊,如果我再年轻三十岁,想必也能靠曲影帝师父的身份在演艺界混上一口饭吃,可惜我已经年老色衰,风光不再啦。”
这下饶是曲律也忍不住了:“我没有师父。”
“欺师灭祖!天打雷劈!”辞简恨不得一蹦三尺高:“胡说八道!我提醒了你的死劫,这么大的恩情,只要你拜我为师来偿还,你还不承认我是你师父?!”
曲律:.......
辞简变脸速度极快,见曲律不继续反驳了,又轻声细语道:“小律啊,师父我虽然模样不太雅观,但本事却是真材实料,你二十四岁那年的死劫......”
曲律再也不想听下去,径直走了。
辞简轻笑一声,也没再阻拦,山风吹过林荫,呼啸作响,拂动辞简宽大的罩衫,如同云边滚滚浪涛,檀香弥散,落叶盘旋在幽寂的山谷中,轻轻落在他摊开的掌心之上,他的掌纹错乱纵横,却在阳光下泛着澄澈的金光,辞简吹落了那片落叶,高声道:“既夙隐山之后,这是为师第二次提醒你了,你这小孩不要得寸进尺!事不过三!事不过三!”
寂寂空山中,飞鸟鸣啼划过天际,只有余音袅袅回荡。
辞简无奈摇头,轻点幡旗,黄铜铃响,飘飘然去向远方。
他回头喊道:“我还会再回来的哦!”
然而此刻曲律已经消失在拐角。
雾霭沉沉,似纱似练飘荡山涧,千峰万仞罗列,如同直插云天的利刃,辞简身上的藏蓝色道袍随风翻飞,一点苍蓝缓缓融入耀眼日光之中,他虽行的迟缓,但步伐笃定,一步一步,直至隐匿不见。
白雾再次聚集,将所有景色都掩在其后,再难觅行踪。
盛晏挂断了曲律的电话,下一刻就打给了信天翁,信天翁最好热闹,又喜欢看人家拍戏,剧组探班这种事,向来是信天翁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去体验的,然而电话响了几声,却迟迟没人接,这对于手机从来不离手的信天翁来说可真是件稀奇事,盛晏正想着再打一个,屏幕上就传来了一条短信:【咋?】
信天翁有时候会熬夜K歌,经常会有这种第二天嗓子说不出话只能打字的时候,盛晏早习惯了,于是发短信回复道:【剧组探班去不去?战争大片,我估计还会有大场面。】
信天翁回复的也很快:【不了,昨晚熬夜来着,实在起不来,你替我多看几眼,给我录点视频。】
盛晏皱了皱眉,老父亲心态再次发作:【悠着点吧,不能仗着年轻折腾自己,到时候身体都废了,我看你还怎么朋克?】
信天翁:【那我的棺材板也肯定是最朋克的那个。】
盛晏:【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然后信天翁就真的没有再回复,既然约不到小伙伴一起,那盛晏只好自己去了,他看了眼时间,又环顾了下被曲律收拾的纤尘不染的房间,刹那间,一个念头顿时又浮现在他的脑海。
回到片场,曲律就远远望见场内人群涌动,嘈杂喧闹,而在声音的中央却站着一名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只见他头发微卷,个子高挑,立在人群中的确显眼夺目,贵气天成,他嘴角虽然自始自终挂着礼貌的微笑,但那双眼角微微上扬的眼眸却是偶尔显现出几分倨傲和不耐,谈笑间,那少年的视线突然正跟曲律的碰撞上,曲律微微点头致意,结果那少年却又轻笑着移开眼,好似根本没有看见。
正好身旁有个将一切映入眼底的摄像在,他凑到曲律旁边小声道:“蒋司源,蒋老师家的公子,正儿八经的京圈星二代,听说给咱们组拉了不少投资,这不,都围上去巴结了,曲老师你别介意,这样的孩子肯定眼高于顶,狂着呢,我刚看他跟导儿说话都斜着眼睛说。”
曲律跟这位摄像交集不多,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么多,但既然说了,对方又是好心提醒,曲律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最基本的礼貌还是懂的,他低声道:“多谢。”
摄像连连摆手:“曲老师太客气了,要不是您给我的那张辟邪符,我现在都还整晚做恶梦呢。”
曲律这才想起,刚进组时,这名摄像整日昏昏沉沉,眼眶发黑,接连出了好几次错误,气的导演大发雷霆,扬言要换了他,曲律看出他是冲了煞,才会整日萎靡颓废,一次午饭时间遇到了,曲律便顺手给了他一张辟邪符,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被他记到了现在。
面对感激,曲律一向无所适从,他思索了半天都没想出个合适的回答,犹豫片刻,只得点了点头:“那就好。”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摄像循声望去,曲律却干脆连头都没回,兀自走到了路口处的遮阳伞下静坐,树影斑驳,在地上投下跳动的影,曲律沉默着坐在那里,耳畔仍时不时传来男人高亢的嗓音。
“各位辛苦了,今天我家蒋少请客,美式拿铁奶茶应有竟有,大家千万别客气,随便喝啊!”
夏天本就燥热难耐,蒋司源这个请大家喝饮品的举措真的是请到大家心坎里了,原本被烈日烘烤的几近枯萎的人们顿时爆发出兴奋的呼声,边叫喊着“谢谢蒋少!”边四散着跑去分饮品了,不多时,片场内上上下下几十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杯凝着水珠的冰镇饮品,围在蒋司源左右说说笑笑,就连导演都主动让出了自己的贵妃椅,热情地邀请蒋司源坐下歇会。
除了坐在路口遮阳伞下的曲律。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有从路口移开过,再加上他那俊美无俦的外表,光影投在他身上,甚至会让人以为那里多了件巧夺天工的雕像。
摄像手捏着自己的冰咖啡,又将头探到空空如也的保温箱中看了看,朝蒋司源的小助理疑惑道:“是不是少了一个人的啊?”
小助理细眉一竖:“不可能,我家蒋少买东西从来只多不少,少了谁的?”
摄像挠挠头,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场组里一共36人,也没有多出来的人啊。”
小助理抽出票据看了一眼,淡道:“哦,是少了一个人,就定了35杯。”
他瞪圆了眼:“少谁了?”
摄像看了看树荫下的曲律,压低嗓音道:“哎呦,曲老师没有。”
小助理正要说话,摄像突然闻见一阵浓郁的古龙水气味,蒋司源带着笑意的话语传来:“竟然落了大主角那份,我这个脑子啊,唉,要不这样吧,把我的这份给曲老师吧,正好我怕喝了凉的闹肚子。”
他冷笑着,就把自己手里的饮品伸到了摄像面前,摄像几乎被水珠贴上鼻尖,后仰着仔细看了一眼,蒋司源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大杯特调崂山白花蛇草水。
这下,就连他这个一根筋的摄像师都看明白了蒋司源的意思了——这小子这是奔着男主角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