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晏被吓了一跳，半屈的腿重心不稳，竟直直地栽到了曲律身上。
曲律的身上虽然掺杂了烟火气，但依然有着清淡的乌沉木香，他垂着眼帘，静默地凝视着盛晏，眸中金光粲然耀眼，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从未有过的亲近，甚至只要盛晏一抬头就能擦到曲律的下颚。
呼吸交叠，气氛尴尬。
盛晏顿时有一种做坏事被当场抓了现行的感觉，他“嗷”的一声惊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曲律身上跌落，尾椎骨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之上，疼的他一咧嘴：“你...”
一向能说会道的他罕见地有些结巴：“你...你醒了？”
曲律眨了眨眼，眸中的金光逐渐黯淡，直至消失在一片深邃的漆黑之中：“嗯。”
盛晏松了口气，在地上往沙发旁挪了挪，小声问道：“熊孩子们怎么样了？”
“护住了。”或许是太久没有开口的原因，曲律的嗓音格外低沉喑哑，盛晏离的近了，只觉得像是某种古典优雅的乐器，在晦暗静谧的灯光之下，格外令人沉醉。
“本来我法力消耗过多，是没有把握能将他们全部护下的，幸好他及时赶到，才能进行的这样顺利。”
“他”想必指的就是曲徵了，盛晏腹诽道：明明见到风的时候叫哥叫的异常顺口，到了现在又称人家为“他”了。
啧，二十出头的小男生啊，就是好面子。
脑中的昏沉平息，曲律仰头望着全然陌生的欧式穹顶，疑惑道：“这是哪？”
“您才发现呐？”盛晏笑道：“这是我家，我和曲大哥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拐了，轮流背到了这里，我家就是我们这个团伙的根据地，怎么样，怕不怕？”
曲律闻言转过头，瞳孔微微放大，有着疑惑之意。
盛晏呲牙道：“真的不是我夸张，你睡眠质量未免有些过分的好了，如果我真的是人贩子，你现在已经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沟沟里了，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要怎么办？”
曲律却缓缓摇头：“你不是人贩子。”
盛晏：.......
这人脑袋里是不是只有一根筋。
“得，话又掉地上了。”盛晏无奈耸肩，他抓过医药箱，借着灯光开始在里面寻找包扎止血的药品。
盛晏能感觉到曲律的目光一直在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他以为曲律是不信任他的技术才这样不放心地盯着他看，正想慷慨激昂承诺几句，刚一抬头，他就突然发现曲律的视线并不是落在他的手上。
而是落在他的脸上。
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曲律整个人在朦胧的灯光下几乎苍白到透明，恍若一张一触即碎的剪纸画，隔着岁月的纱帐，唯有那双眼睛幽深专注，倒映着细碎的微光。
然而盛晏浑身的毛却是都在此刻立起来了，他回头回脑道：“我脸上有东西吗？还是我身后有鬼？！”
曲律：......
确认了前后左右都没有异样后盛晏才松了口气，他抽出医用剪刀小心地剪开了曲律掌心那条破烂的没法看的布条，丢到一旁，看着下面触目惊心的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是去医院吧，要是感染了就麻烦了。”
曲律神色淡淡地扫了那皮开肉绽的伤口一眼：“不用，皮外伤。”
盛晏认真地看着那条已经明显能够看见皮下肌肉层的狰狞伤口皱眉，并不能理解曲律的“皮外伤”依据是什么。
沉默片刻，他直言道：“是不喜欢去医院吗？”
“嗯。”
“那我明白了。”他将生理盐水倒在纱布上，避开伤口轻柔地擦拭着曲律的掌心：“我也不喜欢去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太刺鼻了......我轻一点，疼的话要跟我讲。”
“…医院是死生交接的地方，那里面会有很多徘徊的魂灵。”曲律道：“我能看见他们。”
“阴阳眼嘛。”盛晏沿着伤口仔细地涂上碘伏，又撒了层云南白药，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下的步骤后，他终于拿出纱布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玩意我也有。”
曲律的呼吸一滞。
盛晏毫无察觉，依然自顾自地进行着手下的动作。
雪白的纱布一圈一圈在盛晏和曲律的掌心之间缠绕，将那些可怖血腥的伤口严丝合缝地掩藏：“似乎就是从遇见段柏嵩开始的，从那之后，我总能看见鬼，还能听他们说话唱歌，整个一大型恐怖片现场，我就说那次他上我身肯定还是对我有影响，这不，我成了鬼界外交官了。”
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跃然在曲律的手背之上，本该是十分滑稽可爱的场景，但到了曲律身上却无端多了几分书生气质般的儒雅柔情，盛晏不禁有种恶作剧落空的挫败：“靠，果然长得好看怎么折腾都好看。”
曲律抬起手，对着灯光细看：“谢谢。”
说完，他缓慢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起身欲走：“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盛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干什么去？厕所在里屋。”
曲律：“回家。”
盛晏：“回你那个毛坯房？”
曲律：“......家具明天就能送到了。”
盛晏想都不想地拒绝：“明天，就证明今晚它还是毛坯房，你身上有伤，不能一个人。”
曲律默然片刻，轻声道：“我能。”
“...行，你能。”盛晏被这油盐不进的闷葫芦气的肺都要炸了，他紧握着曲律的手臂道：“我不能。”
“我今天见鬼了，很多鬼，我害怕，你不能不管。”
曲律停在了原地，似乎是想拒绝，却又寻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盛晏这才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我照顾你的伤势，你帮我驱鬼，这房子这么大，我们两个人正好作伴了，我已经帮你准备好新睡衣了，去浴室就能看见，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我去给你铺床。”
还没等曲律反应，盛晏就一溜烟地转身跑去铺床了。
目送着那个高挑瘦削的背影跑开，拖鞋之内还有着若隐若现的纱布闪现，曲律紧盯着瘦削脚踝上的那两抹白影，只觉得刺眼万分。
窗外有着风声作响，树影横斜，像是来自幽冥的利爪，曲律望着窗口，眼中金光闪过，还真让他看见了两只孤魂野鬼游荡在房外，他缓步上前，抓住了窗帘，就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那两只原本动作僵硬缓慢的鬼顿时像上了发条，窜出了老远。
待他们消失在山林之中后，“唰”的一声，厚实严密的垂地窗帘隔绝了黑暗。
在盛晏费力地铺好床之后，曲律也洗完了澡，他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觉得有必要先把事情整理一下。
盛晏从茶几上抽出一张白纸，先写下了林诺央的名字，道：“按林诺央所说，他是信源福利院的孤儿，从他唱儿歌和那些孩子们的熟悉程度来看，他应该没有说谎，那么信源福利院体罚虐待儿童的事，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他在纸上用力地在心愿福利院上画了个圈，然后打了个问号：“信叔叔为什么呢？他的性格一直很好，信天翁这么能作妖他都能忍，我想不通他这么做的理由。”
曲律看出了盛晏的纠结：“信源体罚虐待，并不能代表是信家的指示，福利院肯定有着负责人，如果他想这样，下面的人也一样会照做。”
“没错。”盛晏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这其中肯定有着我们还不知道的事。”
“那几个残魂能沟通了吗？”
曲律摇头：“不能，不仅不能，还有人要杀了他们。”
盛晏惊道：“什么？！”
“那道天雷，不是因为幻境难以维持而产生的，在那个被我一剑劈裂的收音机上，我发现了一道引雷符。”
听到引雷符，盛晏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段柏嵩魂飞魄散的场景：“你是说...”
“两道引雷符是一样的。”曲律低声道：“段家兄弟的阵法，和这次的幻境，应该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他们两个人沉默片刻，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段柏澄。”
寂静的房间内，只有钟表指针划过的声音。
半晌，盛晏开口道：“不管他是不是幕后黑手，这件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我们必须要找到他。”
曲律道：“但他消失了。”
“消失不了。”盛晏突然勾唇一笑：“他的节目还在我手里，只要他还想继续干这个制作人，那他就肯定会再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他不想做了呢？”
盛晏资本家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一脸坦然的曲律道：“......我只是想过过资本家的瘾，你怎么拆我台呢？”
“.......”曲律耳廓一红：“抱歉，我不太会说话。”
盛晏摆摆手：“哪有，就是差那么一点幽默感，多看看相声小品就好了，到那时候你就会记住一句话。”
曲律道：“什么话？”
盛晏微笑道：“人可以掉海里，话不能掉地上。”
这是个相声界的热梗，盛晏当时偶然刷到的时候笑得根本拿不住手机，后来他转发给信天翁的时候也得到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他本以为曲律听了也会适当地笑一笑，缓解下过分压抑的气氛，然而这一次，曲律却没有一丝笑意。
或许是盛晏过分在意他的反应了，他甚至觉得曲律的脸色要比之前更加难看，眸光中有一抹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盛晏还没来得及捕捉，就融进了无边黑色暗流之中。
十二点整的报时声响起，曲律垂下眼帘转身在沙发上躺下，脊背弓起，单薄的睡衣下包裹着凸起的骨骼，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不早了，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