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盛晏听见曲律说:“你不也是?”
盛晏一时语塞,旋即又辩驳道:“最起码我身体好,割个口子不算什么。”
曲律不再说话了。
盛晏死死地攥着曲律的手腕,用力的在皮肤上留下绯红的印记,他紧盯着被血浸湿的布条,认真地似乎能看见下面血流的轨迹,许久,久到曲律的手臂已经被盛晏掐的麻木,血终于止住了。
曲律轻轻转动手臂:“可以了。”
盛晏沉着面容,眼中总是明亮的笑意消失殆尽,他沉默着抬起手,轻声道:“疼吗?”
曲律呼吸一滞,摇头道:“不疼。”
“真的不疼?”
“......嗯。”
盛晏一声不吭,转过身望向仍在地上跪着的林诺央,大步走到他身边,举手重重地拍了他脖颈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盛晏伸出一指指着他:“死倒霉孩子,你跟沈铭夏真是好朋友,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曲律:.......
林诺央一个二十岁的大好青年,平白遭受了盛晏的“毒打”,如果他现在有自己的意识的话,肯定会暴怒而起,叫嚷着问问盛晏“什么意思”,但此时的林诺央却像个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盛晏叹息道:“他怎么办?这孩子不傻了吗?”
曲律站在阳光中,以此来驱散体内源源不断的冷意,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依然白的发青:“我们需要找到他丢失的魄。”
“怎么找?”盛晏的目光落在曲律受伤的手上:“你的罗盘被割伤了,还是另一只手也有?”
曲律沉默片刻:“没有。”
盛晏摊手:“所以啊,你先坐下来好好休息,我来找找线索。”
他环顾四周搬来一把椅子,把曲律按在上面坐好,嘱咐道:“你就坐在这晒阳阳,什么都不用想。”
曲律的脸陷在阳光中,瞳孔的金色如同行将熄灭的火焰,跳动了两下,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那片熟悉而幽深的玄色海洋,就像夕阳坠落深海,绚烂后的沉寂。
盛晏对此非常满意,笑道:“对,就这样,闭上眼睛好好休息,有线索了我会叫你。”
看到曲律不再动作,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休息,盛晏这才松了口气,他望着林诺央,眉头皱起,轻咬着指尖,在脑海中快速地分析他们已得到的信息。
首先是这幢房间随处可见的儿童壁画,寻常普通人家不会有谁在家里绘制如此之多的卡通画,即便是有,也不会在一入门的客厅中央,这样大范围的儿童房式装潢一般只出现在三处场所:儿童医院,幼儿园或是学校,或者......
盛晏眼神一凛,落在满是干涸血迹的短刀之上,他俯下身,再一次将那把短刀握在手心里,拇指摩挲过刀柄处,果真摸到了凸起的纹路,他对着阳光将刀柄翻转,凝神看去,那上面还有着尚未被血迹沾染的两个字,清晰明了——信源。
盛晏身形僵直,一个可能在他的脑海里呼之欲出。
他攥紧脏污的短刀,急切地在房间内寻找起来,最终他停留在大开的窗户旁,颤抖地伸出手,抓住了窗框。
他的指尖落在阳光下,却也只有指尖,剩下的部分全都隐匿在黑暗中,留下一道明暗交接的分界线,盛晏低下头,看向窗体连接处的合页,小巧的金属上赫然雕刻着那熟悉的二字——信源。
刹那间,盛晏再也笑不出来了。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曲律开口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盛晏收回手,微侧过身,刻意地没有遮挡阳光,大半个身子都藏在黑暗里,缓缓道:“我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曲律:“什么地方?”
“福利院。”盛晏的目光倏然变得悠远,眼底有抹浓重化不开的担忧,像是在担心什么人:“信源福利院。”
曲律并不惊讶,卡通壁画,唱着儿歌的收音机,数不清的孩童,这些要素夹杂起来的确只有福利院能够满足,唯独有一件事是不正常的。
这里不该有那么多死去的孩童残魂。
盛晏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艳丽的甚至有些雌雄莫辨的脸:“信源是一家金属制造商,产品涉及种类复杂,从刀具,到轴承,再到各类五金,应有尽有。”
他举起手中的短刀让曲律看:“这上面正刻有信源的标识,窗户上的金属配件也有。”
“信源的董事长信达热衷慈善,致力公益事业,在十八年前创建了信源福利院,为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提供帮助和抚养,直到十年前,信源福利院突发一场大火,当时全院四十余人,三十三名孩童,十二名工作人员,无人生还。”
盛晏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那是所有人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痛。
“后相关部门介入调查,发现起火原因为,有一名智力有缺陷的孩子偷藏了一只打火机,在储物间内点燃了杂物,当时所有人都在午睡,等到大人被浓烟呛醒时,火势已经不再可控,至此,信源福利院随着那些无辜死去的人们一起消失在了这座城市中。”
盛晏将手中的短刀扔至一旁,望着自己手心上的血迹发呆,他想起了事故发生的那一天,有个人抓着他哭的撕心裂肺,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个没心没肺的人哭,像是泡在水泊中的花,零落成泥。
他不断地问盛晏:“盛晏我该怎么办啊?怎么办!”
那时候那个人的眼睛跟现在的血一样,触目惊心。
直到一只系着绷带的手,抓着雪白的衣角轻轻擦拭掉盛晏掌心的血,他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怔愣地看向曲律莹白的如同瓷器的侧脸。
盛晏想要抽回手:“脏。”
曲律却置若罔闻,照样擦得一丝不苟,直到盛晏的手上再没有任何血迹,他才松开沾满秽物的衣角:“你知道的很清楚。”
结痂的血污弄脏了曲律的衣服,像是丑陋的血手印,牢牢地钉在他身上。
盛晏苦笑:“我当然清楚,因为信源老董的儿子是我那不长心的发小,信天翁。”
这并不意外,曲律安静地等待着盛晏后面的话。
“不对。”盛晏喃喃道:“我觉得不对。”
曲律:“哪里不对?”
“都不对。”盛晏将自己重生之后经历的每一件怪事在脑海里快速地串联呈线。
“从段柏嵩上我身开始,再到我们一起入阵,到现在入了幻境,林诺央失魄,沈铭夏昏迷,人群被分成小组,分别不同的进入密室,陷入幻境,而幻境内是信天翁家开办的信源福利院,林诺央会跟那些孩子们一起唱童谣...我们每个人看似毫无关联,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切真的就是巧合吗?”
他望向曲律直言道:“你为什么会来到这个节目?”
曲律垂眸望向已经没有光亮的掌心:“罗盘有异象,我担心有邪物祸乱,就不请自来了。”
盛晏条分缕析道:“但你出现在这并不违和不是吗?所有人都认识你,而且有一个人自始至终贯穿始终。”
曲律:“段柏澄。”
盛晏打了个响指:“就是他,进入密室前,他手里拿了一个奇形怪状的铃铛,我还以为是节目道具,铃声响起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檀香....”
他倏地一顿:“檀香!”
盛晏瞪大双眼:“我被上身去夙隐山顶找你,到我们入阵,再到刚刚进入密室,我一直都能闻到檀香的气味。”
曲律跟盛晏无声对视,答案已经无需宣之于口。
盛晏轻笑了一声,有着些许不屑与嘲弄:“到底谁啊,装神弄鬼的玩这些鬼把戏。”
“段柏澄吗?”他自言自语道:“他为什么?”
曲律看向已经不再挣扎的林诺央,轻勾指尖,林诺央周边的金光骤然乍亮,下一刻,瞬间碎成星星点点的齑粉,在空气中荧光点点,恍若流萤。
没有了束缚,林诺央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在地面上身形摇晃了几下,摔倒在地,昏睡过去。
他甩出几道符箓护在林诺央周围:“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他丢失的魄,精魄归位,才能恢复神智。”
盛晏缓缓呼出一口气:“是不是还要回去问那些熊孩子?”
“林诺央丢了魄,和那些孩子们一样,现在也是残魂了,回去看一看,可能会有线索…”
曲律顿了顿,看着盛晏苍白的脸,问:“害怕?”
盛晏“嘿嘿”一笑,挠了挠头:“有点,我这人,还有一个算不上优点的优点,长记性。”
“给我留下不好回忆的事,我不会去做第二次。刚才我差点被那群小鬼冻成冰带鱼,再见到他们的话,我还是会有点害怕的。”
盛晏和信天翁不同,信天翁是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口钻的莽夫性格,世界上就没有他害怕的事,即使信天翁现在毫无音讯,盛晏依然不担心他的安全,如果真的有鬼,信天翁也根本不会怕,毕竟他曾有着半夜孤身一人在公墓拉二胡的光辉事迹,还成了惠城一大都市怪谈。
他这样的人,不拉着鬼魂自拍都算是他收敛了。
而盛晏虽然调皮捣蛋,但他受过一次教训后就不会再犯第二次,就像上辈子的他出道夜后车毁人亡,坠落大海,那这辈子的他直接选择打卡下班,远离自驾,远离水边,尽可能的规避掉一切会给他带来不好回忆的风险。
他就是胆小,这一点没什么可羞耻的。
曲律点点头:“那你在这里等。”
盛晏正欲开口,原本昏倒在地上的林诺央突然身体僵直,白眼骤翻,室外狂风乍起,落叶飞卷,寒风猎猎,原本碧空如洗的天瞬间黑了。
熟悉的阴冷再次袭来,盛晏不禁打了个冷颤。
林诺央猛地坐起,白瞳翻飞。
最后一丝光亮也隐匿在云层之中,一切像是泼上了墨,雾霭沉沉,看不真切。
他睁着白瞳望向门口,勾唇笑道:“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