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雪青的梦境还没能结束。

他又飘飘忽忽地被拉入另一段记忆之中。

凉雪青睁眼。

喊杀、哀嚎和纷乱的声音远远传来，到了如今的这个时候，没几个人还能顾得上那位九五之尊了。

他立刻就判断出这里正是叛军攻破皇都，宫人和内侍们四散奔逃，是他亡国的那一日。

四周的光线很昏暗，烛火摇曳，他还静静地呆在龙椅上，门紧紧闭着，将外面的喊打喊杀一切喧哗都挡在外面。

殿内除了毫无形象，随意窝在龙椅上的皇帝，另只有几道沉默的身影立在一旁，这是世代守护皇帝的影卫，不管到了何种地步，都会坚定不移地执行皇帝的命令。

除此之外，凉雪青微微低头，在他身旁还有道影子，影子同他的影子几乎重叠。

“张公公，你还不逃吗？”凉雪青问身后人，语气同平时一样慵懒，淡然，仿佛此时外面那个正在被人侵占的皇宫不是他的一样。

张公公微微俯身，语气也同平常一样恭敬，“奴才无处可去，陛下在哪，奴才就在哪里。”

闻言凉雪青轻笑一声，“朕在哪你就在哪？朕上断头台你也要跟着去吗？”

张公公默然。

凉雪青又叹气，“你呀，真是个好奴才，可惜跟错了人，算了，你们都先走吧，把他一块带走。”

后面的话他是对殿内的几个影卫吩咐的。

“陛下……”被影卫强行拽走的张公公哀声唤他，显然他并不想走，似乎铁了心要陪凉雪青一块亡国。

但是后者已经走下台阶，朝着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都走，朕和爱妃可有许久不见了，少留在这儿打扰朕叙旧。”

暗门合上，殿内的最后只剩下凉雪青一人了，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他轻轻抬手，将一个又一个烛台给推下来。

须臾间燃起熊熊大火。

火势蔓延地极快，顺着浇满了火油的地毯飞快蔓延。

四周浓烟滚滚，他感到呼吸困难，有些站不住，又慢慢走回去，靠在榻上，渐渐闭了眼。

……

他闭眼不过几秒的功夫，就听得一声巨响，然后兽首大门被从外面狠狠撞开，一阵强光骤然照入殿内，凉雪青抬头。

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一匹骏马以无双的气势冲了进来，马蹄高高越过燃烧的火焰，马上的骑士逆光而来。

随后在他面前停下。

这场景很有些稀奇。

御马之人一直坐在上面，高高在上，脸上的盔甲未摘，冰冷俯视着他。

凉雪青仰头看着他，很难得地笑了一下，然后说：“爱妃为何这般着装。”

宋钰心一手提着枪，并不言语。

四周的火焰越烧越大，两人被包在火焰中，却谁都没有着急。

凉雪青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晕，已经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东西了，但他并没有将这些表现出来，面上仍挂着轻佻的笑意，扶着墙摇摇晃晃地从龙椅上爬下来，然后绕着那匹高壮的马，走了一圈，饶有兴致地说：“这马儿养得可真好啊……”

他抬头，仍是笑：“爱妃这副样子，莫不是来杀朕的？”

宋钰心照例没理会他，他一直注意着四周的火势，在心里暗自计算时间，打算最后再给他一些时间讲废话。

凉雪青感觉脑子越来越晕了，一阵剧痛也慢慢从胸口扩散开来，他站不住，往后退几步，倒在台阶上，喘气，“不不不，只是杀了朕恐怕难以平息爱妃心中的怨恨，照我说，应该将朕大卸八块，处以极刑，这样才对是不是啊爱妃。”

这时宋钰心终于肯拿眼看他了，只见他高高举起手中长刀。

凉雪青有些愕然，下一瞬，马上的人一把拽住他的手，一阵巨力传来，他的手当即就被拽脱臼了，然后他被拉到马上。

骏马嘶鸣一声，随即转身跑了出去。凉雪青被放在马背上，一阵颠簸，差点让他吐出来。

一阵巨力撞击在身上，凉雪青脑中闪过白光，痛苦地闭上眼。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宋钰心的声音，“看好了，别给残党给劫走了。”

哈哈，他忍不住想，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舍不得杀他，他的钰心，真是心肠软得他都有些不忍心了。

这样想着，他又感觉剧痛从胸口骤然爆发，大股的鲜血从口中涌出，彻底失去意识。

-

宋钰心看着一片混乱的皇宫，一时间只觉得心烦意乱，他握紧手中的长枪，竭力使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然而就在这时，留下来看管凉雪青的士卒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

“将军！将军！你快派军医去看看吧！那个人一直在吐血。”

“你说什么？”宋钰心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传话的士兵，明明他走得时候还好好的，确认过他在火场里根本没受什么伤，又怎么会突然开始吐血。

但是他没工夫再在这里耽搁，事实就是如此。

等到赶回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趴在石桌上，看着像是睡着了的身影，他身后是一颗高大的桃树，此时天寒地冻，树上看不见桃花，只有一团又一团的雪花簇在一起，也很有一番风景。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宋钰心僵在原地，他不管不顾地跑回来，现在却有些不敢上前。

怕事实果真如此，他不敢、不敢接触那个真相，于是他立在原地，转而揪过一旁的亲卫，问他，亲卫战战兢兢地说：“就在将军你离开不久，皇——他突然开始吐血，吐了很多，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弄，等军医赶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咽气了。”

宋钰心感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见了，那个在冬天的桃树下，一道团起来的朱红色的身影，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小，最终，他向后栽倒在雪地，晕过去了。

四周的人都一齐拥了上来，口中惊呼将军。

他并没有晕过去太久，很快就睁眼，看见围着他的一张又一张焦急的面孔。

一时心中有些恍然，啊他这是在哪里啊……

“将军！你感觉怎么样了？”

军医在一旁关切地问，但他并没有回应，推开身旁一只又一只胳膊，自己站了起来，然后没再看身后睡在桃树下的身影，一个人一瘸一拐地往外边走。

他也不知道他想去哪，只是一直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