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五点一刻,阳光依旧灿烂,丝毫没有一点要落山的意思。
江宇站在走廊上打电话,周围人来人往,却没人敢在他身旁经过。
他眉头微微蹙起,盯着手机上的备注陷入沉默,铃声响了许久,他才动摇了一点,接起电话,声音没了往日的玩笑与温和:“喂,林女士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面沉默很久,没有说话,只传来细细的抽泣声。
江宇有些不耐烦,走开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一只手握成拳头,狠狠地砸向墙面,墙上的白灰成块成块的往下掉,一些白色小点点落在江宇手上,他甩了甩手,语气里满是厌恶:“你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挂了。”
对面听到江宇说要挂电话,强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语气变得惶恐,带着些抽噎的声音:“别啊,淼淼,妈妈只是太想你了,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你这次好不容易接我的电话,妈妈太开心了,你先别生气,别生气啊。”
江宇听到林慧姜的声音,明知自己对她是充满恨意的,可是他心中的某一处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深深地陷进去。那是秋天的第一潭池水,秋雨降落,池水满塘,漫过山海交界,一座大山倏地阻挡去路,他只好倒退,苦涩的河流相撞,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无法控制的双手发抖,脚步一颤,向后退去,林慧姜颤抖的声音轻声唤他小名,他呼吸一滞,眼眶立即红了。
他低着头,语气中依旧带着些许冷漠,不同以往的是,声音微弱不稳,但佯装着冷淡:“林女士,我的声音你也听到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挂了吧。”
林女士咬了咬嘴唇,心里想说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她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哀求:“明天见一面,好吗?”
她似乎是害怕江宇又像往常一样言辞拒绝,又急忙补充道:“就一面,一面就行。”
江宇沉默着不吭声,大抵是被波涛汹涌的思绪包围,仿佛洪水一般,溺水只不过是帮凶,呛水、窒息,他挣扎着,往下沉去。
他无法在内心坦荡直视自己的眼睛,思考几瞬后,他姗姗开口:“……嗯。”
林慧姜听到他的回答感到很意外,不过,对她来说江宇能答应和她见她他是开心,悬在心上的石头突然垮了下去,她轻声笑了声,又向他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江宇深吸了一口气,说:“嗯……约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林女士欣喜的声音:“都柏林可以吗?”
江宇:“嗯。”
三班教室里传来桌椅来回碰撞的声音,这很难让人联想到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江宇刚推开门,一个篮球便朝他飞来,他侧身一躲,蓝球重重的砸在走廊的墙壁上,落在地上时还“砰砰”的弹了两下。
“宇哥,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要进来,还差点投到你。”夏尽赶紧出去捡球,他又关切的询问,“你没受伤吧,用不用去校医务室看看,或是……”
“不用。”
没等他说完,江宇就出言打断了他。
只要是个三班人都能看出来江宇的十分不对劲。
要是在之前,江宇肯定会嘴夏尽几句,这次却显得异常平静,语气也比往常淡漠许多。
第六感告诉他们--江宇,他不对劲。
三班里剩余的几人纷纷化身成为江户川柯南,纷纷用自己最真挚的目光打算在江宇身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江宇像是听不见似的,连个看垃圾的眼神都没有赏给他们,一脸沉默的径直走到自己座位上。
江宇刚坐下就趴了下去,什么话都没说,眼神也淡然,要是换做以前,他肯定会先在云炫贤面前作死一波,之后再侧身托着脑袋,一言不发的、眉开眼笑地死死盯着云炫贤。
这下可倒好,三班生更能确认江宇不对劲的事实了。
“嗯?你生病了?”云炫贤很惊异他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都很有精神,怎么出去接了个电话就变成这样了。
江宇闻言直起身来,他将双手贴在脸上,佯装刚睡醒时揉脸,快速地抹了一把脸,手指有意无意的去擦了擦眼角,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却还是被云炫贤察觉到了。
云炫贤从认识他到现在从来没有见他哭过,自己面前没有,别人面前更没有,不祥的预感犹如一片乌云,压在心头,他不太确定的问:“你这是在哭吗?”
“没有。”
死鸭子嘴硬。
云炫贤拽着江宇的衣领强硬地将他的脸转到一边,他别着脸不与他对视,云炫贤注意到他的左眼,很明显的,左眼眼角微微泛红,那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着水珠,使整个人多了几分怜悯之色。
云炫贤挑了下眉,伸手帮他抹了一把眼泪,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脸,轻描淡写的嗯了声,反问:“不是说没有哭吗,那刚才的是什么?哭又不丢脸,你干嘛藏着掖着?”
说委屈也不是,江宇自己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无端的流泪,只是觉得麻木、酸苦、愤怒,几种情绪复杂的交汇在一起,像是心头窜起的火苗被突然浇灭,他吸了下鼻子,回道:“我没想在你面前流泪的。”
“什么?”云炫贤愣住了。
是觉得在我面前哭很丢脸吗?
为什么要这样想?
“我一看到你就突然觉得很委屈,我忍不住的就想哭,我倒并不悲伤,只是想在你面前大哭一场。”
想是觉得荒唐,江宇气笑了。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都应该被原谅,也不是所有的伤痛都可以因时间因素就被抚平,但也有时间无能无力的时候,她哭的太多了,她或许知道自己有罪要赎,所以用了哭这种爱人的方式。”
他声线硬冷,就像是一座没有感情的重组机械。
“我总想起我的固执与狭隘,都说爱有一万种方式,我却总是用那一万零一种的谎言推脱,恍然间,我看到蜘蛛结网,寂静中,我才知道自己是个怯懦的胆小鬼,纸是包不住火的,但我无法开口原谅。”
他低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话里多了几分认真。
“我现在很难受,你可以安慰安慰我吗?”
三班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名侦探的身份也不要了,破碎了,这哥已经全部说了出来,他们简言意骇的缩短语句--我哭,只是想要你安慰我。
两秒钟后,班里的同学纷纷离开现场。
江宇没有动,他静等着云炫贤的答复,许久没有答案,他也没有介意,他的生命纹路浅薄,像是秋天浸在雨中快要腐烂的金黄,不似其他少年,他身上总有若有若有的破碎感,潮湿渗入骨骼的每一寸缝隙,将他填的满满的,想耀眼的的光又像支离破碎的水珠。
“你想要我怎么做?”沉默几秒,云炫贤勉强的笑了笑,茫然的啊了一声,他转头并未继续看江宇,语气轻得像是叹息。
“既然我们都长嘴了,不如你亲我一下?”
作为出彩的那双融合天地般的眼睛,隐含着一股清傲犀利的锋芒,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的眼睛。
“我?”
云炫贤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浑厚的声音掐断,他们迫不得已只好噤声,转头看向声源,吴主任一手拧着门把手,另一只手抱着一堆白纸,一脸严肃地向他们这儿看。
“不要在教室逗留太久,知道吗?”
“会闹鬼吗?”江宇认真的询问。
吴主任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随后将眼神转到云炫贤身上,又没什么好脸色的去看江宇,说:“如果这周不打算回去了,那就赶紧回寝室吧,记得完成作业。”
他在走之前,看着江宇道:“你晚上来这儿探险,看看有没有鬼。”
江宇“哦”了一声,将目光移开,道:“那倒不用,您慢走。”
云炫贤起身站在他身边,呼啸而过的凉风毫不留情,横冲直撞,外面天色阴暗下来,云层越压越低,一点点细雨,淅淅沥沥,气温似乎又随着夜的加深降了几度,冷色调的雨穿过屏障潮湿了陆地。
“一起回去吧,江宇。”
行走在雨洒街头,太阳提前下了班,雨滴是透明的血液,没了太阳这颗心脏,云层的血管便破裂开,淅沥雨珠喷涌而出。
两边的风景接连变化,雨伞下的少年静静的握着伞柄,雨水打在伞上,发出簌簌的声响,水线沿着伞骨滑下,雨幕,消弭地平线。
“下雨了呀,会感到冷吗?”
云炫贤摇摇头:“不会。”
他边走边转头去看江宇的脸,似是有心灵感应,江宇垂眸与之对视,他脸颊一热,连忙将头转了回去。
江宇忽的一笑,伸手揽肩将他拉近,歪头,将脸向那儿凑近,他向上扯了扯云炫贤的衣服,轻声问道:“还是会冷的对吧?要不穿我的衣服?”
云炫贤视线落到面前的一大片水渍上,他刻意停留了两秒,语气轻的像片羽毛落下,不停地挠着他的心:“我想问的是走之前那件事……”
江宇表现得像是完全没把那事放在心上,声音很轻,似有若无的哄了句:“是不是被吓到了,你就当我开了玩笑……
他顿了顿,换了一种说法,字斟句酌道:“那就算你欠我的好啦。”
云炫贤对上他的眼,他在笑,长长的眼睫好似蝶翅染了霜,许久,他又听到江宇说:“你欠我一个吻。”
此时,苏城某栋私人别墅内,一位贵夫人身穿一件纯白色的居家连衣裙,姿态优雅的坐在沙发上,她拿起面前台机上的茶杯,轻轻地吹了吹。
“妈。”苏祈冉一脸失落的走到顾颖华面前,垂着的手里死死握着一部手机,手指扣扣索索的,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袅袅的香烟从茶杯中慢慢地弥漫出来,沁人心脾。
顾颖华细细的品了一口香茶,这才抬眼去看苏祈冉,她轻笑道:“怎么了这是?缺钱了?”
苏祈冉沉默不语,眼睛一直盯着墙上的时钟,像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怎么?不喜欢这个钟表?”顾颖华看了一眼时钟,是很古老的一款,她又道,“那等你爸回来,让他换一个你喜欢的。”
苏祈冉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头:“妈,爸爸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顾颖华顿了顿,轻微皱起眉,说:“应该快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先给我讲讲。”
“等爸爸回来我在一起说吧。”苏祈冉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又解释的说,“我害怕妈妈可能一时接受不了。”
话落,顾颖华猜测不是什么好事。
她心里琢磨着--
苏邵言又去找他前妻了?
还是偷偷去看他那个前妻的儿子了?
正来回琢磨着,别墅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是苏邵言回来了。
苏祈冉见苏邵言回来,眼底闪过一丝欣喜,但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在心里暗暗窃喜,脸伤感依旧是满满的难言。
顾颖华连忙起身去迎接。
她把苏邵言身上的外套脱下,挂在墙面的挂钩上,十分亲切的、摆着笑脸拉着他向沙发走去。
“冉冉,站着做什么,坐啊。”苏邵言看着苏祈冉的表请有些不对劲,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他的宝贝女儿了,脸刷的板了下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吗?”
顾颖华陪笑道:“冉冉啊,你不是有事要对我和你爸说吗,你爸现在不是来了,你就说啊。”
苏祈冉犹犹豫豫的打开手机,在相册里点开一张照片,递到苏邵言面前:“爸爸,你先自己看看吧。”
苏邵言接过手机,低头去看那张照片,瞬间瞪大眼眸,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顾颖华见苏邵言脸色不大好看,慌乱的瞥了眼正低头的苏祈冉,脸色有些挂不住,急忙拿过手机去看。
那张照片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大片背影,身形单薄,骨骼突出,消瘦的身影的主人是苏诺,此时他面前站着一个银发的男生,依旧没有露面,模糊一片,从照相的角度去看,两人像是正在接吻。
苏祈冉在一旁装模作样,哭哭啼啼的帮着苏诺说好话:“我也是没有想到,哥哥竟然会喜欢男的,我当时想去告诉他这样是不行的,但他已经……已经……我相信哥哥肯定不是自愿的,一定是那人逼他的。”
“行了,你不用在帮他说话。”苏邵言按耐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转头问正在打扫卫生的林姨,“苏诺呢,他在哪里?”
林姨是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