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是傅庭阳选的,他说那家餐厅的松饼最好吃,林烟爱吃松饼。
餐厅氛围浪漫,灯光柔和明亮,有乐手演奏小提琴,每张餐桌上放了一枝鲜红的玫瑰。
侍者带领他们入座,傅庭阳先一步看到桌上的玫瑰,说:“帮我把花撤了。”
侍者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要求,这朵玫瑰只是装饰,妨碍不到客人用餐。待到侍者将玫瑰撤下,林静树对傅庭阳说:“没关系的,不用特意这么做。”
“你就当是我不爱看玫瑰吧。”
认识林静树第二年的情人节,傅庭阳送了他一束玫瑰,他没有送花的经验,但他知道给喜欢的人送玫瑰准没有错。九十九朵卡布奇诺在林静树面前绽放,美得惊心动魄,但林静树的拒绝也足够残忍。
林静树让傅庭阳把花拿回去,并告诉他:他不过情人节,他也不喜欢玫瑰。
这世界上居然有人不喜欢玫瑰,林静树何止不喜欢玫瑰,甚至有些避之不及。
现在林静树是不会和他说这样冷酷的话,但傅庭阳还是将他的喜恶记在心上。
点完餐,傅庭阳迫不及待地拆开林静树送给他的礼物——一枚竹叶胸针。
“我很喜欢。”傅庭阳惊喜道。
傅庭阳曾有一枚同系列不同款式的胸针,佩戴频率最高,前不久弄坏了就没买过新的。
“上次小烟把你的胸针抓坏了,我就没见你带过。”
傅庭阳的笑意收起几分,说:“都是小事,你还要算那么清楚。”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个胸针而已,你还怕欠我的,”傅庭阳缓和语气,“我只是不希望你把我当外人。。”
“没有。”林静树幅度很轻地摇头。
林静树不知如何向他解释,拿不拿傅庭阳当外人和算不算得清楚没有必然联系。
傅庭阳对他和林烟的生活关照太多,虽然他已经还不清了,但他不想欠更多。他怕欠,接受别人单方面的付出会令他萌生一种不安全感。
侍者端来松饼,林静树将松饼摆在林烟面前,林烟刚才目不转睛地看他俩说话,小孩也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但她看到香软的松饼便无暇顾及大人的事了。
“森,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竹叶吗?”傅庭阳换了一个话题,刚才的不愉快轻轻揭过。
林静树曾去过傅庭阳在Z国的宅子,庭院里种有大片竹林,傅庭阳似乎很喜欢竹子,至于原因,林静树不知道。
“人人都说beta不解风情,这句话是没错,”傅庭阳眼底有一丝落寞,却笑着说,“闻不到信息素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傅庭阳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正是竹叶清香,但林静树无法感知。
如果你还是omega就好了。
这句话在傅庭阳的心头萦绕,信息素也许能够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理性难以抵达的彼岸,生理的冲动能否助他一臂之力。
像是读出傅庭阳心中所想,林静树沉默片刻,苦笑道:“这么说我确实难解风情,没摘腺体之前我也闻不到别人的信息素,这方面我总是很迟钝。”
“为什么?”傅庭阳抓住一点线索,追问道。
“腺体受损,感知缺失。”林静树言简意赅,不想多说。
线索仅抽出一点信息就断了,傅庭阳尊重他,说:“beta也没什么不好,做一个健康的人最重要。”
·
傅庭阳和林静树相识于Z国一家私立医院,那时林静树还怀着孕。
傅庭阳出生于A国,成长于Z国,他的家族在A国做医疗器械发家,后来举家移民到Z国,在医疗行业发展飞速。林静树所在的那家医院就是傅庭阳家族旗下的产业。
当时傅庭阳的父亲派他到医院历练,产科是医院的招牌科室,也是傅庭阳日常巡视的重点关注科室。
林静树已经到了孕晚期,他正为医疗费用发愁。傅庭阳刚到产科巡视,就看到林静树和一位医生交流,手里拿着费用单据,用很快的语速和医生说什么。
傅庭阳先看到了林静树的脸,五官清秀,年龄应该二十出头,神态却很疲惫。然后他看到了他的肚子,和西瓜一样大,他很快就要生产了。
他脸和身体给傅庭阳一种割裂的感觉。
医生听完林静树的话摆摆手不同意,见到傅庭阳来仿若抓住救命稻草,把人交给他就跑了。
林静树刚才是和医生商量怎么将费用降到最低,可医院费用是定死的,不能以少一套检查或少一项服务的方式减少费用。
傅庭阳了解到林静树是A国人,他在Z医大上学。果然还是个学生,但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怀了孩子,一个人远走他乡来到Z国上学,孩子父亲都曾不露面。
得到医生言辞肯定的拒绝,林静树眼睫失落下垂,傅庭阳问他:“如果没办法减少费用怎么办?”
“那就只能换一家医院。”林静树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他不是Z国人,没有医保也没法贷款。
既然如此窘迫,为什么还要坚持生下孩子?生下孩子之后只会更艰难。冰冷的话傅庭阳没说出口。
这个节骨眼换医院能折腾死人,傅庭阳叹了口气说:“我也是Z医大毕业的,你是我学弟,今天就算有缘,我帮你支付一切费用。”
这个钱由傅庭阳个人出,于他而言只是很小的钱。林静树肚子那么大,现在又闹转院,万一出了什么事故对医院的名声就不好了。
然而林静树不接受无缘无故的帮助,他一定要写借条,这个钱是他向傅庭阳借的,未来会还。
傅庭阳随他去写,只想赶紧摆平他。
傅庭阳看他写他的名字,林静树……好多木,干脆叫“森”算了,傅庭阳心里嘀咕,当时哪知两人熟悉之后他也确实是这样叫他的。
有了第一次接触,傅庭阳往后每次巡视到产科都不自觉地关注林静树的情况。
林静树在Z国几乎没有朋友,一个从异国来留学的omega,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对自己的故事三缄其口,照顾自己的同时还要兼顾学业,时间精力通通不够用,他能和谁交朋友。
不过在林静树生产前一周,他的两个A国朋友特地飞来看望并照顾他,一个alpha一个beta轮流守护他,直到林烟出生。
后来林静树出院了,如果林静树不再联系他,傅庭阳也许从此就把他忘了。可是半年后,林静树一通电话又将他们之间的联系重新接起来——他说他是来还钱的。
然后……莫名其妙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
林静树的过去直至今日仍是个谜,傅庭阳早已没有探究的执念,日子是向前看的,从前林静树和什么人发生什么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和谁度过。
吃过晚餐,林静树兑现承诺,带林烟去玩具店。
玩具店规模很大,各种类型和品牌的玩具都有,积木、毛绒玩偶、轨道火车、儿童画具、过家家玩具……林烟只略微带过一眼,径直奔向她的目标。
林烟在一排拼图前挑了许久,最后选择最喜欢的一幅抱住,拉拉林静树的手:“我要这个。”
“五百片?太多了吧。”林静树俯身看展示架的详情信息,上面写着适合年龄六岁以上。
“我可以的。”林烟晃晃他的手。
“好吧。”
“小烟,周末我们去公园玩飞盘怎么样?”傅庭阳从另一边展架逛回来,两只手都拿了东西,“放风筝呢?”
林烟看了看傅庭阳手上的飞盘和风筝,兴趣并不大,而林静树充满期待地等她回答,她点头:“好。”
玩具店旁边是一个儿童乐园,许多孩子在里面蹦蹦跳跳尖叫追逐,专属于孩童的笑声此起彼伏。
“小烟,你想不想去玩?”傅庭阳指指里面的旋转滑梯。
“爸爸陪你进去一起玩好不好?”林静树很希望她能融入那群孩子,和他们一起跑一起笑。
林烟抱紧她的拼图,后退一步:“爸爸,我想回家。”
林静树和傅庭阳对视一眼,酸楚在林静树眼里蔓延。
林烟三岁时,她的表现就和其他孩子不太相同,其他孩子爱吵爱闹,林烟就喜欢安静地玩卡片和读绘本。林烟开口说话比别的孩子晚,运动能力也落后许多。
为此林静树整夜忧心,当初孕期摘除腺体是不得已,但这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埋在未来某个时刻,会不会是他强行摘除腺体,孩子没有信息素安抚才患上天生的疾病?他的情况太特殊,全球范围内都没有案例供他参照,内心更加不安。
林静树带林烟去儿童医院做了检查,幸好,医生说心理和身体发育一切正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孩子都是模仿家长长大的,当爸的没带孩子出门,孩子怎么会体验到户外运动的乐趣,他不对孩子多说点话,孩子怎么会愿意说话。
林静树无比自责,林烟出生后,他一边读书一边挣钱,没想过学习怎么教孩子认识这个世界,他带她来到这个世界,却给她留下一片茫然。
后面两年,林静树抽出更多时间陪林烟成长,有意识地带她去各种好玩的地方,他的努力换来了一些效果,但不多。
期间傅庭阳也加入进来,他让林静树放宽心,每个孩子都遗传父母的基因,林静树本来就是挺闷的一个人,就别要求林烟多活泼了。
目前的教育理念就是顺其自然,但林静树不会放弃改变林烟的念头。
他们走到停车场,准备分别,傅庭阳看了眼被林静树牵着的昏昏欲睡的林烟,对林静树说:“今天累到了吧,你有些魂不守舍的。”
林静树刚刚飘走的思绪立马回来,笑了笑:“有吗,也许是吧。”
“除了必要的说话,你都神游到外太空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傅庭阳很怕看见林静树心事重重的一面,感觉自己成了局外人。
林静树想到在商场里瞥见的身影,他很希望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林静树说:“最近医院有点忙,下班前有个患者很难搞,多少影响了心情。”
“难得见你把工作情绪带回家,”傅庭阳在林静树手臂上轻按,“别影响你开车。”
“嗯,我会注意安全,再见。”
“庭阳叔叔再见。”林烟揉揉眼睛,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