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江澜的面容在昏暗中模糊不清。

“嗯？我以为，你会有阴影。”江澜嘴上说着阴影，手上动作不停，把自己摸得到的床挪到沐知节看得见的床上，有点像PS里的图层合并。

沐知节开始还在想能有什么阴影，见江澜脸上促狭的表情马上悟了，江澜是在说张知远。

“说实话，我觉得那是上辈子的事情。”沐知节也不避讳，听江澜提起也没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亮出爪子，“如果他只是被设定成那个样子的话，我比他幸运多了。”

沐知节从探月那里知道真相后便想开了，也没有想不开的机会，要是想不开，他现在也不能舒舒服服在另一个世界睡到太阳下山。

“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你就不是。”沐知节眉眼低垂，锋芒都藏进了黑暗里。

江澜愣住，继而爽朗笑开，“怎么感觉你特别信任我？”

“也许吧。”沐知节不确定地道。

他和江澜知道彼此的过去，江澜甚至知道他的秘密，但江澜没有因此而疏远他，反倒是跟他走得更近了，会为他打抱不平，会坐到他身边拍拍他的手安慰他，就像阳光开朗的邻家哥哥般，现在应该说，是个开朗又稳重的鬼。

逐青也知道一点他们的事情，但逐青给人的感觉不一样，逐青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反正沐知节下意识把他当小孩看。

“江宁那小子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江澜随口嘟囔一句，又躺回床上伸了个懒腰。

沐知节一下想岔了，在江澜眼里，他是不是也是个需要照顾的小辈而已，沐知节突然觉得挺不舒服的。

“我可不是你弟弟。”沐知节拿过床头的手机，今晚还是点外卖好了。

江澜品出他语气里的不满，以为他心里对当弟弟的那段日子还介意着，瞟到他的手机界面，马上改了口风。

“我们是同伴，伙计，今晚要吃什么，伙夫去下厨。”江澜玩笑道。

“叫我老板。”沐知节马上放下手机，一拳锤到他肩上，“想吃青椒炒牛肉。”

“好的，老板。”江澜从善如流。

入夜后，沐知节的手机不时叮叮咚咚响一阵，段微远一个人在家害怕，没话找话说，找上沐知节了。

沐知节开始还回他，后面直接关了静音，专心画符。

隔天到一楼小房间给两只鬼上完香后，沐知节的手机又响了，逐青香足饭饱，翘着二郎腿看平板，终于忍不住了。

“谁啊没完没了，你是不是有情况了？”逐青挤挤眼睛，一副好奇的模样。

“是漫画家。”沐知节把江澜做好的午饭端上桌，边看手机边吃。

江澜坐在一旁看沐知节烧给他的小说，闻言问道：“漫画家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安稳。”沐知节浏览段微远的信息，从他语气里感觉到睡饱了的愉悦，问他驱鬼符的情况。

段微远逐一和驱鬼符合影，沐知节忽略他占了半个屏幕的大脸，放大照片了仔细看符的情况，每一张都没有变化。

“符没变化，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去了阴气重的地方？”沐知节饭吃了一半，开始琢磨段微远的事情。

逐青：“这才过了多久，说不定今晚就找他。。”

逐青还在看段微远的漫画，边看边恨得牙痒痒，反觉得他被鬼吓到也是解气事。

“少乌鸦嘴。”沐知节伸手敲逐青的脑袋让他不要乱说。

段微远家窗户大开，窗帘紧紧扎着，家里的手办也是第一次在早晨见到金黄色的暖阳。

他电脑摆放的位置不大好，白天窗帘一绑容易晒到太阳，影响他画画，沐知节的叮嘱他半信半疑，昨天照着做了，昨晚十一点不到便安安生生躺床上，没多久便安生入眠，一觉睡到自然醒，照镜子发现自己的黑眼圈都淡了不少。

舅舅发消息问帮他解决麻烦的人到了没有，段微远回答他还没到，他先找了别人，现在已经没事了。

他这消息一回活像点了炮仗塞人嘴里了，炸得他舅舅连发十几条语音，段微远懵了，点开第一条听了一串废话。

“你你你，我该怎么说你好，哎呀，你啊。”他舅舅急得连话都说不顺了。

段微远想了想，语音转文字，在一堆毫无意义的语气词里总结出他舅急的原因。

驱鬼师有个不成文的行规，一事不二托，他舅舅那边让同门帮了忙，这边他又找了别的驱鬼师，这是在打那位同门的脸，更要命的是，那位同门是他舅舅的小师叔，他师祖的关门弟子，他们道观未来的继承人。

“完了完了，以后小师叔给你舅舅我穿小鞋怎么办啊？”舅舅还在兀自崩溃。

段微远也委屈，他也不知道驱鬼师还有这个行规，整整七天，他睡不好画不完，追更的漫粉快淹到他家了。

“舅，我不知道你们的规矩，你们住山窝窝里头，七天都能过来了吧？”段微远也很苦恼，“我这工作也不等人，看这样成不，等小师叔到了，我给他好好赔罪，附近梨花开了，我带他去赏花。”

舅舅听了他的语音没回消息，段微远便也心安理得地觉得他舅舅接受了这个提议，愉快地投入到他今天的工作中。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一条语音，让风林观陷入了混乱之中，全观上下奔走相告，都在传小师叔走丢了。

阳城外环，一个衣裳破烂，满面胡须的疲惫男人背着双肩包，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横看竖看都像是收容所的收容对象。

他抬头望向灼目的烈日，抬手算了一卦，眉头紧锁，拦住过路的小女孩，问她借手机打电话。

段微远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给晚饭拍了照后继续骚扰沐知节，他喜欢这样表情酷酷的人，虽然刻板印象里，这样的驱鬼师应该是不靠谱的，但现在谱貌似给靠上了，为了以后

脚脖子一阵凉风吹过，他下意识往脚下看，电脑主机嗡嗡运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摇摇头继续吃饭，无形的风穿过门缝，来到镜子前，床单悄然落下，如果沐知节在这里，便会看到阴气在镜子前缓慢聚集。

“诶？”段微远回房间看到掉落的床单，还以为是风吹落的，心里毛毛的，不断默念我没做亏心事，有了胆气，便装做若无其事地将镜子重新遮上，用大号燕尾夹固定了一番。

沐知节半夜收到他的消息，看到他的宵夜，顺手给自己点了个外卖。

一人两鬼晚上精神正好，围在客厅听江澜讲工作守则。

沐知节是老板，却要听伙夫讲工作守则。

无聊地撑着下巴神游天外，逐青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坐得板正，一副乖学生好好上课的模样。

“……出外勤至少两人，或者一人一鬼，魇鬼除外。”江澜对着写好的稿子念道。

逐青不服气，“抗议，为什么我除外？这是在针对我。”

“带魇鬼出门有被恶鬼盯上的风险，抗议无效。”江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要气馁，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办。”

“什么什么?”逐青问，沐知节眉毛一动，心想还能有什么活。

“你负责留守和联络，以及开拓和联系客户，安排客户上门的时间，还有整理备案。”江澜说。

“这么多？”逐青好看的眉头皱起。

江澜忙朝沐知节使眼色。

沐知节心想江澜之前在家肯定很会哄小孩。

“人才要多样化，多层次发展。”沐知节想了想，道：“包吃包住，居家办公，没有通勤成本，每月还有提成。”

“好啊好啊”逐青觉得条件好极，满口答应。

子时过半，三人小会开完，每个人都领到自己的分工，沐知节手机突兀地震动。

“来活了。”沐知节朝在阳台盘膝吸收地气的两只鬼道，“漫画家有危险。”

段微远好不容易干完积压的工作，身体固然疲惫，精神却亢奋，吞了颗褪黑素便躺床上把自己交给渐浓的睡意。

半睡半醒间，他听到衣物落地的声音，他迷糊睁开眼睛，见房间与平日别无二样，便安然闭上双眼。

黑雾在镜子前聚集，淡淡的模糊白影立在床头，吸收镜子前的黑雾，它身量很高，却细长得像根杆子，几乎将自己折了90度，模糊的脸凑近段微远枕边，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塌陷出黑洞洞，和段微远闭着的眼相对。

突然又一顿，似乎忌惮着什么，段微远睡梦中眉头微蹙，翻了个身，白影融作一滩流体，裹着丝丝黑气出了房间。

段微远睡得不安稳，觉得有一双眼冷冰冰地望着自己，梦里死活不敢再睁开眼睛，朦胧间想起沐知节教给自己的九字真言。

他想开口念，使尽浑身力气，两片嘴唇却毫无知觉，躯干手脚亦动弹不得。

临、兵、斗、者……

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

……

‘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

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段微远发现自己能动了，他疲惫地睁开双眼，见床单依旧罩着镜子，松了一口气。

被子随着他坐起来的动作堆到床上，下一刻，他耳朵一动，僵在床上。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客厅传来持续不断的哒哒声，就像煤气灶点不着火，又像是有谁穿着高跟鞋快速走路。

‘我不怕，我不怕。’段微远安慰自己，接着边手抖边咬牙切齿，‘该死的东西，紧着我一个人吓，你的浮木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压在枕头下的驱鬼符，提着一口气，几步走到房门前，手握上门把手，迟迟按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