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傍晚,扎纸匠带着小徒弟按响沐知节家的门铃,小徒弟二十出头,觉得稀奇,软磨硬泡非要跟着师父来看看这位奇葩顾客。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屋主人给他们开门。
男人右手套着透明一次性手套,眉眼锋锐,却温和笑着,小徒弟一下被他右眼卧蚕上的小痣吸引,看得目不转睛。
“你们是?”男人声线偏冷,语调随和。
纸扎匠年过半百,额上横纹深刻,亮出包里的卷尺,道:“沐先生,我们是秋风街扎纸,昨天您要的□□。”
小徒弟站在师父身后,看到开门的沐先生眼珠一轮,脸上笑意淡去。
“来了,进来吧。”
师徒俩在玄关换完鞋,跟着沐知节进了客厅,电视里放着海绵宝宝,黄色海绵边跑边唱“我准备好了”,对工作的热情令人咋舌。
沐知节摘下手套扔垃圾桶里,给师徒俩倒了水,见小徒弟不时摸脖子,警告地瞥了眼站人身后吹气的逐青。
“沐先生是要复刻楼里所有的家具吗?”扎纸匠进来便打量屋里的家具摆设,见是常规家具心里有了底。
“嗯,尺寸与实物尽可能相同,最好能一比一复刻。”沐知节想了想,又道:“用阴过的纸,我可以先付订金。”
扎纸匠一听这话便知道沐知节多少懂点行内事,正了神色,又和沐知节确认了要复刻的东西,带着徒弟从三楼开始记录尺寸。
“老师,我觉得那个人怪怪的。”小徒弟拎着工具箱跟在扎纸匠身后,“要全复刻就算了,还让晚上来。”
自从进了这栋楼,他心里便直冒凉气,老是觉得有风往他后脖子上吹。
扎纸匠没搭理小徒弟,打开三楼的顶灯,白色灯光闪烁了几下,彻底亮起。他面不改色开始量桌椅床柜的尺寸,小徒弟受不了这诡异的安静,开始没话找话,“我高中一朋友说,明珠花园这边有个死活卖不出去的鬼宅……”
“白日勿说人,晚上不言鬼,别叽叽歪歪,少说多做。”扎纸匠教训徒弟,心想这单能抵俩月的开销,
“哦。”小徒弟被教训,不敢再没话找话,扎纸匠摇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师徒俩干完活已近十一点,沐知节生疏地给两人叫了车,想起清明快到了,叮嘱扎纸匠先把一楼的桌椅和二楼的床先做好,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后,关上门,回头便看见江澜靠在墙边,盯着他看。
“你有话想对我说?”沐知节一挑眉,以为江澜收拾好心情准备问梦里的事。
“嗯。”江澜点点头,“我有些好奇大师是哪里人?”
沐知节双手抱胸,也靠到墙边,双眼微眯,道:“问这个做什么?”
江澜见他防备,忙摆手道:“你不要误会,其实我应该向你道歉,之前怀疑过你是不是外星人。”
沐知节嘴唇微张,脑子有些拐不过弯,江澜怀疑他是什么?外星人?
“那你想象力还挺丰富。”沐知节简直无言以对。
“你凭空变出户口本身份证,喜欢上夜班,上夜班又喜欢看人,忍不住多想了。”江澜估计自己也觉得好笑,那时候他刚死,思维混乱得很。
“那你喊大师又有什么深意吗?”沐知节没想到江澜一直在观察他。
“开始没有。”江澜笑了笑,“但后来见你给人看相算命,觉得你可能是刚下山的道士,外卖不懂,网购不懂,连做饭也不懂。”
“可你又说自己上过大学,我很确定,国内没有双河大学这所学校。”江澜之前帮江宁参考过志愿,对这所学校闻所未闻。
沐知节:……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在江澜眼里有这么多奇怪的地方。
“这不关你的事吧?”
江澜的问题和猜想全在沐知节的意料之外。
“总觉得你跟其他人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甚至还怀疑你是不是什么境外间谍。”江澜站直了身体。
沐知节闻言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心跳不由加快,心想江澜未免也太敏锐了。
“我不是什么间谍。”沐知节面无表情道。
“我猜也不是。”江澜听到答案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这两天自己为什么这么执著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倒是你,一个月了,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偏偏是我赶到车祸现场救了你吗?你不好奇我知道些什么吗?”沐知节话锋一转,道。
这五好青年,花牛力气观察他,担心什么间谍,有时间不如问问自己的事情。
“接受死亡挺耗时的……人鬼有别,你不让我知道,大概是怕我回去伤害他们。”江澜闻言一愣,随即脱口而出,也不知道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盘桓了多久。
江澜想反了,他回去才会被波及。
接受死亡的确耗时,这点他赞同,不管是躯体的死亡,还是精神上的死亡。
“你知道什么是炮灰吗?”沐知节突然觉得,江澜什么都不知道,实在太便宜他了。
江澜不说话了,不知道沐知节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你就是主角成长路上的炮灰。”沐知节直接了当地道,脑中回忆系统传给他的信息。
“江澜,28岁,金融硕士,父母开明,事业顺遂,前途一片光明,可你有个狭隘又自私的胞弟,江宁,他听信外人挑拨,自导自演一出车祸戏码,想独占家产。”
沐知节语气毫无起伏,说出自己知道的故事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也被人算计了,不小心害了你的命,还搭上自己的一双腿。残废后他幡然醒悟,接手了你的一切,走上人生巅峰。”
沐知节残忍地道:“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江宁,你是炮灰,他背后捅你一刀,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浪子回头,知错能改,所有人都替你原谅他了,你是被命运抛弃的人。”
江澜听了这些话一动不动,沐知节很好奇他会有什么反应。
“原来是这样吗?”江澜像个发条卡住的木偶,好半晌才给出反馈,沐知节却觉得他的反应太过平淡,“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沐知节不解,江澜这就信了?
“那我爸妈……”江澜可以不管江宁,但他放不下自己的父母。
“你已经死了,江澜,他们开始会为你伤心,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们会将你淡忘。”沐知节道,“另外,我不是什么先知,你可以继续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逐青躲在楼梯扶手后,听得胆战心惊,见两人都不说话了,才松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不要吵了,你们平常都不这么说话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逐青双手合十,站在两人中间左右看看。
“我们没在吵。”江澜回神,觉得信息量过载,只是不知沐知节怎么突然就朝他竖起了尖刺。
沐知节眉心一跳,感觉脑袋一阵一阵抽着疼,只觉得心底有火在烧,不刺江澜两句堵得慌,一下子就口无遮拦。
“我先上楼。”沐知节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是昨晚没睡好。
凌晨两点,沐知节睡得昏昏沉沉,放在床头柜的百科全书倏忽泛起淡蓝的光芒,尖锐的滴滴声直通天灵盖。
他猛得睁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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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沐知节猛得踹开被子,抄起蓝光环绕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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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机械音再次响起,沐知节将书朝门口扔了过去。
江澜独自在楼下就着夜色想事情,听见尖锐的滴滴声跑上楼,刚穿过房便眼疾手快接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那本无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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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书怎么还会说话?
“帮个忙,把这玩意扔楼下去。”沐知节压着火气,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拉起被子蒙头便睡。
江澜站在门口,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见他没了动静,摇摇头,拿着书下了楼,盘腿坐客厅里,将书放手里左右抛。
他居然能不费半点阴气便摸到这本书。
这本书到底是什么东西?黑色封皮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磨砂手感还有一定柔韧性,他试着像沐知节那样翻到扉页,却发现死活翻不开。
“见鬼了。”
这书难道还认主?
江澜随手将书放到茶几上,像半夜睡不着的老人,在房子上上下下绕了两圈,不知道逐青跑哪里去了。
窗外夜色正浓,小雨淅淅沥沥,舒缓的音乐在偌大的内厅流淌,绅士淑女们觥筹交错,在乐声掩盖下低声交谈。
黑发青年穿着西装,端着香槟倚在窗台边,光线透过酒杯将光斑映在他右眼,卧蚕上的红色小痣因眼睛的眯起显得更加清晰,他的眼神扫过厅内的男男女女,似在找什么人。
他站的位置很妙,离人群不远不近,既不会显得不合群,又能观察厅内的人。
见侍应生手里拿着帖子往自己的方向走,青年失望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是时候让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