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三分，客厅里一片通明。

“嗒”的一声，宋应时将陶瓷杯搁在茶几上。

解决了口渴，该解决某个行为诡异的人了。

“说吧。”宋应时的语气还算平静，“放着好好的床不睡，为什么要跑到我门口？”

陆悬坐在沙发最边缘，垂着头，大脑飞速运转。

可任他怎么运转，事实摆在眼前，哪有办法糊弄过去？

宋应时耐心极好，问完这句便双手抱胸靠在沙发上，擎等着陆悬回答。

半晌，陆悬飞速瞄了宋应时一眼，解释前先道歉：“对不起。”

宋应时没应声，大半夜开门看见门外有人，幸好他心脏没问题，否则有可能被吓死。

陆悬确实该道歉。

然而陆悬说完对不起又沉默了。

宋应时没忍住道：“你有什么毛病，不觉得冷吗？”

十二月了，尽管室内开了地暖，坐在地上不会觉得冰，但正常人谁会穿着单衣靠在墙上睡？这是冬天啊。

-“我弟弟有病，我八成也正常不到哪儿去。”

宋应时蓦地回想起这句话。

他一愣，微微皱起眉。

“我不冷。”陆悬小心翼翼地问，“我说我是不小心睡着的，你会信吗？”

宋应时抿抿唇，眼神仿佛再说：你看我像个傻子吗？

陆悬讨好一笑，他还要更离谱的措辞没说呢。

比如他刚好出来，听见宋应时起床的动静，想去看一看，走到门边突然摔倒了……

陆悬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我想离你近一点。”

宋应时盯着他瞧。

“我害怕。”陆悬垂着眼道，“我怕我是在做梦，我怕这一切不是真实的。”

被开门声惊醒，仰头看见宋应时的那瞬间，陆悬的确有种虚幻的感觉。

客厅是黑暗的，卧室里也只开了床头灯，宋应时背着光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陆悬醒来的前一秒还在做梦，梦见小时候的他等到了应时哥哥。

梦里，他蹲在福利院的大门前，应时哥哥从外面回来，走到他面前，也是这样俯视他。

宋应时目光闪烁，似在判断陆悬说的话是真是假。

陆悬在沙发上挪了下屁股：“我怕一觉醒来，发现昨晚你其实没有答应和我在一起。”

宋应时沉思，这是典型的患得患失。

陆悬又挪了一下：“我想确定你是在我身边的。”

宋应时心道，这是没有安全感。

陆悬继续挪：“那里是我能待的、离你最近的地方。”

宋应时无声叹了口气。

他不太能接受陆悬的这个行为，但仔细想想，他也能理解。

不过，理解不代表他要纵容。

宋应时抬眼：“你……”

话音顿住，宋应时发现陆悬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

两人相隔仅仅半臂的距离。

陆悬一动，距离缩短，两人的肩膀直接挨在一起。

彼此的大腿也似有若无地碰了一下。

“应时哥。”陆悬歪头看着宋应时问，“你怎么半夜醒了，做噩梦了吗？”

宋应时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不自觉地顺着陆悬的话回答：“没有，起来喝水。”

他确实是因为做梦醒来的，但那不是噩梦。

尽管醒来会难受，那也是他求之不得的美梦。

“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陆悬问。

宋应时瞪他一眼：“被你吓的。”

陆悬窘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起来……”

以他的经验来看，宋应时半夜是不会出来的，前段时间，他一次也没翻车。

宋应时想起自己想说什么了：“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但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好。”陆悬闷闷地点头。

“行了，时间还早，回房继续睡吧。”

“嗯，晚……早安。”

宋应时站起身，先把杯子拿到厨房放好，他回卧室需要经过客厅，过来的时候，陆悬还是刚才那副姿态。

低眉顺眼、任打任骂的模样。

宋应时不由得顿了顿脚步，不过什么都没说，表情淡淡地回了房间。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陆悬抬起头，眸光深沉，脸上不见丝毫委屈的神情。

眼珠一转，他边琢磨事情边往自己的房间走。

刚走几步，卧室门忽地又打开了。

陆悬差点没来得及做表情管理。

好在宋应时心不在焉，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咳，你进来吧。”宋应时不自然地说。

陆悬脑袋宕机，没反应。

宋应时眉头一皱：“不来算了。”

肢体动作比脑子快，陆悬大步跨过去，在门被关上前挤进去半个身子。

“你愿意让我和你一起睡？”陆悬卡在门边，惊喜地问。

宋应时没回答，转过身背对着他说：“把外面的灯关了再来。”

陆悬瞬间咧开两排白牙，笑容满面地跑去关了灯，再满面春风地跑回来。

宋应时刚掀开被子，人已经进了屋。

陆悬轻轻关上门，寂静的夜里，锁舌嵌入凹槽的声音分外清晰。

宋应时捏紧被角，贴边躺上床。

不用他指挥，陆悬自己走到了另一边。

床垫动了一下，是陆悬坐在了床沿上。

宋应时闭上眼，翻身侧躺。

不去看的后果是，听力变得更敏锐。

宋应时能听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不稳定的呼吸声，甚至是舔嘴唇的咂摸声。

等床垫稳定下来，宋应时伸手关了床头灯，卧室里陷入黑暗。

宋应时一动不动地躺着，这是他平日最喜欢的睡姿，今天却觉得拘得很。

明明是靠右侧躺，没挤压心脏，心跳却越来越快。

耳畔忽然传来绵长的吸气声。

宋应时睫毛一抖，睁开眼：“你做什么？”

“你这里的枕头好香。”陆悬的声音略哑，“好好闻。”

宋应时：“……这个和你房间里的，用的是同样的洗衣香氛。”

陆悬压着声音笑了几声：“不一样。”

宋应时懒得跟他争辩，翻身换了个睡姿，变成平躺，想让心脏消停会儿。

眼睛适应黑暗，借着从窗帘缝隙溜进来的月光，宋应时发现陆悬正对着他。

难怪听他的声音感觉这么近。

“应时哥。”陆悬轻声喊他。

宋应时盯着天花板：“别说话，睡觉。”

陆悬喉结翻滚：“你困了？”

宋应时眼里一片清明：“嗯。”

“那你睡吧，晚安。”

宋应时没再开口，缓缓闭上眼睛。

他能感受到陆悬的视线落在他侧脸上，灼得他脸庞发热。

好在陆悬只是看他，没有什么动作。

过了不知多久，宋应时开始有了困意。

陆悬也忍到了极致，估摸着宋应时睡着了，他的手在被子下动了动。

半睡半醒间，宋应时感觉自己的手背被触碰了一下。

他没动，碰他的人便大胆起来，摩挲他的指关节，轻捏他的指腹，最后顺着指根插进来，十指相扣。

宋应时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与另一只手扣得更紧些。

再次睁开眼，室内已然有了光亮。

宋应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热醒的。

他的后背紧挨着一片滚烫的胸膛，冬天的早晨，热得他脖颈生汗。

身体被陆悬缠着，宋应时微微一动，胳膊反而缠得更紧。

宋应时看不见陆悬的脸，不清楚他是不是醒着。

他叫了一声：“陆悬。”

“嗯……”陆悬在他头顶发出呓语，“哥哥，宝宝。”

宋应时瞳孔一缩，耳根热得仿佛要熟了。

他不再动，认命般感受着两道心跳。

一道他的，快速而混乱，一道陆悬的，从背后传来，厚重有力。

陆悬睡得很沉，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宋应时本想等他自然睡醒，可夜里喝多了水，他躺了一会儿想上厕所。

“陆悬。”宋应时又叫了一声。

这回连呓语都没了。

宋应时等不了了，反手抓住陆悬的胳膊，尽量用不会弄醒对方的力道掰开。

睡梦中的陆悬本能地不愿放开他，立刻缩紧手臂，腿也缠上来。

宋应时轻轻“哈”一声，在床上扭动身体。

扭了几下，宋应时蓦地僵住。

身体紧贴的地方，某种触觉清晰地传达到他的腰上。

“……”宋应时暗骂一声，脑中一片嗡鸣。

他深知一个男人在晨间会比较敏感。

是他犯傻了，怪不得别人。

宋应时在心里告诉自己，别生气。

可腰间的触感愈发分明，陆悬人没醒，身体却动了几下。

宋应时寒毛直竖、头皮发麻，再也忍不下去。

他胳膊肘往后一捅，陆悬吃痛，终于醒来，“嘶”了一声。

宋应时一言不发地用力把人掀开。

陆悬仰倒在一旁，缓了缓，抬眼看向满脸通红的宋应时，疑惑出声：“应时哥？”

宋应时紧抿唇瓣，胸口不断起伏。

陆悬：“怎么——”

“了”字还没说出口，陆悬的脸就被突然飞来的一只枕头糊住了。

等拿开枕头，看见的就是宋应时离开的背影，步伐略显凌乱。

房间门被用力摔上，陆悬在床上都感觉到了振动。

他眨眨眼，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