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一行人终于在中元节这一天赶到了西京。
文沁看着久违的家乡城门,忍不住热泪盈眶。
姜玄玉迎着明亮的日光,道:“小文沁,欢迎回家。”
“太好了,小侯爷——”
文沁扭头,才发现黄诼已经自顾自地骑了马进城,他抿抿唇,正准备跟上去,却看到一匹雪白的骏马冲出来,轻盈的少女从天而降,抱住他的脖子大哭。
“汐汐!”
“哥哥!”
文汐一边哭一边锤他胸口:“你怎么才回来啊!”
“小姐!”秋蒲也忍不住哽咽。
文沁安抚地摸摸妹妹的脑袋:
“好了,不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文汐抹抹眼泪,呲牙道:“这段时间你都跑哪儿去了!要不是黄诼报信,我还以为你被火……”
说着又带了哭腔,文沁无奈地道歉,眼神却看着小侯爷消失在远方的身影。
“……你回来的正好,爹刚从雁鸣关回来,还有娘,都在家里等你呢!”
姜玄玉带着苏轻轻一行人去安顿,文沁深吸一口气,随着妹妹走进熟悉的大门。
熟悉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文沁吸吸鼻子,在看到堂前双亲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泪落:
“父亲,母亲……”
文夫人红着眼眶,一把将文沁拉到怀里,文国公却沉吟一声,喝道:“跪下!”
文沁浑身一凛,还未身动,已听到“扑通”一声,这才发现小侯爷方才站在一旁,跪了个结结实实。
文国公年逾四十,身形修长,相貌俊美,女儿与他有六七成相似,儿子却只依稀像个轮廓,五官和身形都更像他的母亲。
此时文国公神色冷肃,令人胆寒。
文沁松开担忧的母亲,走到黄诼旁边低头跪下。
黄诼微微侧头,又很快移开目光。
“儿子不孝,向父亲请罪。”
文国公面色严峻,坐回太师椅上,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儿子不该胡闹,音信全无,让父母双亲悬心。”
“还有呢?”
“儿子不该擅作主张,代替妹妹成亲。”
文国公面色稍霁,继续问道:
“还有呢?”
“还有……”文沁看了一眼旁边的黄诼,抿抿唇,道,“还有什么,儿子不知。”
“啪”地一声,文国公拍到桌面上,响彻屋顶。
“子愬潜回雁鸣关举旗造反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我……”文沁语塞,他想到那枚虎符,虽然他不知情,可此事也算参与其中。
“此事跟阿沁无关,全是侄儿一人所为,”黄诼突然开口,“叔叔,您要罚就罚我吧!”
“罚你?”文国公冷笑道,“你如今贵为西北王,连天子都不能奈何,老夫拿什么罚你?”
“天子算个什么东西?”
黄诼口出狂言,除了文国公,连文夫人和文汐都是一惊。
“侄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求的是天理公道。齐家人窃国在先,杀人在后,德不配位,安能忝居龙椅?他能称帝,我为何不能称王?”
他虽双膝跪地,却神情倨傲,一番话掷地有声,文沁莫名感到心酸,忍不住道:
“父亲,小侯爷他——”
“你住口。”
文国公面色有些颓然,
“子愬,我从前教导你的,你都忘了?”
“叔叔的教导,侄儿一字未敢忘记,只是孝大于天,其余全是狗屁。侄儿不惜己身,也要为我父亲,为我黄家上下讨个公道!”
“可知你父亲在天之灵,最想看到的便是你安然无恙。”
“像狗一样看人脸色,摇尾乞怜,活着又有何用?”
“你——”
眼看文国公又要动怒,文夫人连忙上前:“今天是中元节,孩子们累了一路了,有什么改天再说吧。”
文国公果然顿住,文夫人赶紧使眼色,文汐趁机上前扶起两人,正要踏出门槛,文国公又道:
“文沁你留下,你跟太子到底怎么回事,跟为父讲讲清楚。”
文沁浑身一僵,抬头看了看黄诼,见对方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心虚地回到堂前。
文夫人心疼地把儿子拉到身边,道:
“我的儿,果然长大了。”
说着摸摸他胳膊腿,忍不住垂泪。
两年前文沁离开西京时只有十七,如今已经十九,除了每年父亲入京述职,与母亲却是两年没见了。
文汐也哭,娘儿三个哭成一团,文国公揉揉太阳穴,道:“先等等。你嫁入东宫是怎么回事,葬身火海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位香琴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路上文沁已经知道香琴平安抵达西京,如今好端端地住在家里,心里踏实了不少。
文沁按照路上和姜玄玉讨论好的说辞,避重就轻地讲述了这一路的事情:大婚后暴露男子身份遭受庆帝追杀,幸亏黄诼前来相救,一场大火金蝉脱壳,后来在太子镇不慎与黄诼走散,又被拐卖入青楼,幸好被香琴舍身相救,等到庆帝北巡时又不慎暴露了身份,直到姜玄玉带人营救才能回到西京。
文夫人边听边咬牙:“齐五还是那么阴狠!即便文文胡闹,搅和了汐儿和太子的婚事,也不该痛下杀手!我国公府的长子不是这么给人欺负的!”
这话就有点护短了,文沁更加心虚,文国公看在眼里,道:“庆帝算不得宽宏大量,却一向顾全大局,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一定杀了你不可?”
文沁低头,又听父亲道:“你方才话里话外都没提到太子,为父却从先前回来的侍卫口中,听到了一些了不得的传言。”
“夫君!”
文夫人立即出言制止,文汐却歪着脑袋问:
“爹爹,什么传言啊?”
“传闻太子好男风,当众与文将军举止亲密,并放话说大周并无律法规定只有男女才能做夫妻。文沁,这是不是真的?”
文沁窘地恨不得遁地,文夫人把他拉到身后,说:“你害不害臊!问孩子这个也不怕闪了舌头!传言自然是传言,就算是真的,也是那太子觊觎我儿的美貌,我儿又有什么错?”
文国公老脸一红,尴尬道:“我只是问问,又没说别的,夫人别激动。”
“歹竹出不了好笋,那齐五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幸亏汐儿没有嫁给他,早就说了不该结这门亲,你非不听,差点就把孩子推到火坑里!”
“你懂什么!”文国公俊美的脸上出现裂痕,“结亲才是长久之道,唯有如此才能保文黄两家太平。”
“呵呵,人家还不是说杀你儿子,就杀你儿子。”
眼见两人吵起来,文沁文汐两人无奈地退下。
文汐啧啧叹道:“原来太子盛名之下其实难负啊,我只以为他贪恋美色,这才有那么多后宫嫔妃,没想到他居然还好男风这一口。”
说完忐忑地看着文沁:“哥哥,你没有被他怎么样吧?”
文沁听到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说太子,心中实在烦闷,扭头看到秋蒲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胡乱摇了摇头,道:“我没事的,其实太子他……”
“大公子!小姐!奴婢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情。”秋蒲突然开口。
“什么事啊?”
文汐亲热地揉揉自己这位贴身婢女的头发,秋蒲甩甩刘海,道:“小姐还记得,赐婚的圣旨下来没两天,有一次我们去茶楼,遇到的几个书生吗?”
文汐皱眉苦想:“就是那几个嘴臭的,被我收拾了一顿的?”
“就是他们!当时他们说大公子是病秧子,被您狠狠揍了一顿!”
秋蒲猛地打住,看了眼文沁,面色讪讪。
“不仅如此,他们还编排了太子许多闲话,说太子如何耳朵根子软,说东宫美人如何争奇斗艳,直把太子形容成一个花心大萝卜。”
“确有此事。”文汐点点头。
“小姐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嫁给太子,听到这些话才下定决心逃婚。可是奴婢进了东宫以后,却发现太子并不是这样花心的人,相反,他还……”
秋蒲打住,看了一眼文沁,发现他表情游离,似悲似喜。
“奴婢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偏偏刚好遇到一群胡说八道的人?其中一人被你打倒后,还嚷嚷着自己说错了什么?要是文家公子哥小姐换换就好了!”
文汐这才恍然大悟,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
“原来一早就是那太子谋划好的!”
她猛地抱住文沁:“对不起哥哥!都怪我!是我害了你,亲手把你送到太子的魔爪中!早知道他好男风,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代我出嫁!”
文沁却露出了一抹微笑,他轻轻擦掉妹妹的眼泪,说:“好了,汐汐有什么错呢?是为兄心甘情愿的,再说——我也很开心。”
文汐疑惑地看着哥哥,秋蒲面上却更加忧心忡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