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抱着那块玉牌睡着了,再醒是被柳氏叫醒的。
“娘娘,该吃药了。”
天色已近黄昏,床头放着一碗药和一包莲子糖。文沁紧张地去寻那本书,到处没有看到,这才松了口气。
柳氏盯着文沁把药喝完,道:“还得去给殿下送药呢。”
“殿下在哪里?”
“在龙舟上,今日陛下宴请百官,庆州大小官员都去了。”
“柳姐姐,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文沁跟着柳氏出了苏府,他知道有人在监视他,只是不知道是谁的人。大街上一片肃穆,巡逻的官兵往来不绝,连一向热闹的怡红楼都门庭冷落。
文沁下了马车跟柳氏摆摆手,在她不赞同的眼神里走进怡红楼。
有人立即迎上来,正是当初的“掌柜”,他认出文沁,惊讶道:“是你?老王快来啊!”
王妈妈呼哧喘气地跑过来,看到文沁,一巴掌拍到他胳膊上,把他拍得一个趔趄。
“你还有脸回来!”
“啊?”文沁拿出银票,“我是来给自己赎身的,还有香琴。”
“你还有脸提香琴!你把她害成什么样了!”
王妈妈更生气了,拉着文沁就往楼上走。
文沁也是着急,他以为香琴被他连累受了什么苦,进屋才看到一个珠圆玉润的佳人正在跟香云对嗑瓜子。
“香琴!负心汉回来了!”
香琴噌地一下站起来,瓜子掉了一地。
“公子!”
文沁赶紧把她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确认她没事才舒了口气。
香琴激动得圆脸红扑扑的:“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文沁拿出银票,眨眨眼:“我来带你走。”
“你小子有情有义,我果然没看错你。”
香云拍拍手,把怔住的香琴往文沁怀里推,
“不枉你茶饭不思,日夜期盼,终于把他盼来了。”
说完感叹一声,似是触动情肠。
王妈妈也叹了口气:“香琴算难得好运气了。既然跟了公子,便是终身有靠,以后一定要好好服侍。”
又转过身对文沁道:“往后香琴若有不是,还请记着她雪中送炭的情谊,莫太苛责她。”
“妈妈请放心。”
话虽好听,银子也是收了十足十的。最后拿到香琴的卖身契,文沁立即撕得粉碎。
香琴始终一副如坠梦中的表情,此时才喜极而泣。
香云给她擦眼泪:“傻姑娘哭什么,好日子在后头呢。”
文沁道:“妈妈,我的卖身契呢?”
王妈妈嘴角直抽:“早就被人拿走了。我不知道倒了什么霉,新的没到手,还饶出去一个。”
她抱怨完,最后看了一眼香琴,扭着屁股走了出去。
香云劝道:“没什么好收拾的,这里的东西都别要了。”
香琴觉得有道理,只把自己的金银细软收起来,还有文沁当初做到一半的发带。
两个人刚要出门,迎面碰上烈如焰带着侍卫前来。
“陛下口谕,宣怡红楼花魁香云姑娘赴宴。”
说完看清眼前,气势陡然吓人。香琴不由发抖,文沁握住她的手安慰:“别怕。”
烈如焰抬手拦住去路:“文公子请留步,陛下也要召见你。”
怡红楼战战兢兢送他们出门,湘云一路上十分镇静,尽显花魁风采。
文沁不放心香琴一个人,带着她上了龙舟。一楼是一个宽敞豪华的宴会厅,中间坐了数十官员,上首正是天子。
左侧便是金尊玉贵的太子,他左右两边分别是柳氏和苏轻轻,两人一端庄一清艳,配合着龙章凤姿的太子,当真是一幅美景。
文沁只觉呼吸一滞,他低头坐在下面很远的地方,可太子锐利的眼神还是隔着很远直直射过来。
“姐姐坐到我身边,不用害怕。”
香琴小心翼翼地跪坐,似乎是不太舒服,文沁又用垫子帮她垫了一下。
太子眼风肆无忌惮地扫过来,文沁周围的几个官员人人自危,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由战战兢兢。
烈如焰已经介绍完花魁娘子,她踩着曼妙的步伐上前献舞,辅之以歌声,当真天籁。
许多人如痴如醉,文沁却心不在焉,不料一曲歌毕,庆帝下一个就点他。
“文爱卿,方才捷报传来,你父亲又打了一场胜仗,朕心甚慰,特赏尔美酒一壶,黄金百两,以示嘉奖。”
庆帝突然道破他的身份,还一副礼怀下士的模样,文沁不由觉得奇怪,却也着实为父亲欢喜。
白天见过他的官员里已经有人窃窃私语语:“原来这位是文国公的公子。”
“啧啧,果然和传闻中一样。”
文沁走上前,才看清如风面无表情地站在天子身后,而他哥哥坐在天子右侧,裴沥青则坐在更右侧。
御赐的美酒香醇,宫人立即倒上,天子举起酒杯:“朕敬你的父亲,不愧是文国公,好样的!”
文沁也准备一饮而尽,却听到太子突然出声:“慢着。”
文沁一直刻意不去看他,此时不得不抬头看向他如玉的面庞。
“文将军刚吃过药和酒犯冲,这杯酒孤代他喝。”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庆帝的脸立即垮下来,正要发作,却听见苏轻轻婉转开口:“殿□□恤功臣,可席间的规矩不能坏了。”
她瞥了一眼香琴:“文将军可是带了女眷的,按规矩这杯酒该女眷来替才是。”
立即有宫人请香琴上前,可是香琴行完大礼,竟面带难色,文沁担心道:“姐姐,还是我来吧。”
香琴深吸一口气,准备喝下去,却被一人拉住了手腕。
是柳氏,她不知何时走了下来,此时正细细给她诊脉。
“柳侧妃,有何不妥么?”
庆帝怪不高兴的,他堂堂天子,一杯酒还敬不出去了,可下一个消息立即让他龙颜大悦。
只见柳氏一脸复杂地看向文沁,道:“这位女眷,她有喜了,不宜饮酒。”
“咣当!”
“砰!”
“呵呵!”
还有噼里啪啦东西翻倒的声音,是烈如焰突然站起来,把桌子撞倒了。
“呵呵”的是裴沥青,文沁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种发自内心笑容,难为他笑得那样灿烂;
“砰”的是太子,他捏碎了一个茶盏,脸色也苍白的紧。
“咣当”的是香琴,手中杯子摔落,文沁把她拉到身边,然后问柳氏:“柳……侧妃娘娘,请问大概有多久了?”
“不过月余。”她神情复杂,“恭喜将军。”
一众官员纷纷道喜。
庆帝满面春风:“文国公刚立了大功,这个孩子也来得及时,这样吧,朕就做主了,赐这女眷做文将军的夫人。”
“陛下不可!”烈如焰急匆匆道,“她只是个低贱的青楼女子,如何配做将军夫人!”
香琴突然浑身发抖,文沁赶忙搂住她,看到她眼泪从紧闭的双眼里汩汩而落。
庆帝闻言更高兴了,看了看面色灰败的儿子,又看了看文沁,语气都轻快了几分:“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那便做个侧夫人吧,改天朕再挑个名门淑女赐你做正夫人。”
“可是陛下……”烈如焰还要说,被文沁打断了——
“陛下!”文沁护紧了香琴,“臣要香琴做我的正头夫人!”
他看向烈如焰,一字一句道:
“在我心里她冰清玉洁,品格高贵,所有名门淑女都比不上她!”
烈如焰嘴唇动了两下,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庆帝自然是乐于成全,可是太子走上前来,他身姿挺拔,步伐却缓慢,一双漂亮的凤眸紧紧盯着文沁,瞳孔倒映出破碎的灯光。
“文将军,听说你还有一个心悦之人,你如今贸然娶妻,全不顾及他了吗?”
文沁咬了下嘴唇:“你不也有侧妃侍妾吗?”
柳氏摇摇头,叹一口气,解释道:“是陛下方才封的侧妃,娘……将军千万不要误会了太子殿下。”
众人不由觉得怪怪的,有聪明人已经想到,文将军的妹妹之前是太子妃,却早早香消玉殒,如今尸骨未寒,就有个出挑的侧妃在眼前,文将军自然是不顺眼了。
可是这气氛越发古怪,尤其是太子用血淋淋的右手举起酒杯的时候,这种不适达到了顶峰。
“那孤便祝福将军,子嗣连绵。”
一口饮尽,又满上。
“二愿夫妻美满。”
又是一口饮尽。
“三愿二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文沁看着太子喝下最后一杯酒,这些都是他们大婚时听到的吉祥话,如今被他念的反倒摧心断肠?
柳氏赶忙用一个紫色的手帕给他包住手,太子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一时竟挪不动脚步,直到庆帝让他退下,他才在太子的目光里,踩着刀片一样回到了自己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