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街道上,文沁找了个屋檐避雨。他浑身湿透了。
“请问梅庄怎么走?”
文沁很客气地问旁边躲雨的乞丐,那乞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外地人吧?”
“嗯,我来投奔亲戚,亲戚住在梅庄。”
“没听说过有什么梅庄啊。”
“?”
文沁心道不妙,只记得梅庄在庆州附近,却不想下船的地方距离太远了。
那乞丐看他浑身发抖,犹豫片刻,把一张盘出浆的麻袋片儿递给他。
文沁十分感激地披上,他裹紧麻袋片儿,蹲到乞丐身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年纪轻轻的,看着也不像穷人家的,叹啥气啊?”
“我……”文沁思索了一下,“我叹我身无分文,找不到亲戚,就得和你一样讨饭了。”
乞丐满脸黢黑,翻了个白眼十分明显。
“你瞧不起要饭的?”
“没有,不是,是我说错话了。”文沁连忙道歉。
“要饭也是个技术活,不是谁都能要,”乞丐上下打量文沁,“我看你就不行。”
文沁听完更愁了,他在河里时,钱袋都掉进水了,今晚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乞丐看出他的窘迫,道:“你身上这身衣服不错,还能典当点银子。”
“湿了也能当?”
“能,只要你银子分我一半,我就带你去。”
文沁同意了,眼看着雨势渐小,乞丐起身,道:“跟我走。”
文沁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路上还闲聊:“对了,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太子镇呗。”
文沁踉跄了一步。
“太子镇?”
“是哩,从前太子路过本镇,惩奸除恶,罢免贪官,做了许多好事,然后就叫太子镇了。”
“……”
乞丐回头,督促他快一点,到了一家店铺门口,伙计拦着他们不让进。
文沁感冒不通气,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麻袋片是如何刺鼻,一直到掌柜的出来,捂着鼻子示意,他把麻袋片脱下来,这才能进门。
掌柜的摸摸他的衣料,让他转了一圈,问:“你舍得卖?”
文沁点头,他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二两银子?”掌柜的试探道。
那乞丐不高兴了:“别唬人,起码十两!”
文沁回想自己这身衣服,是上好的云锦刺了蜀绣,听说价值千金,可是眼下也不太可能要这么多,于是折中了一下,道:“一百两银子。”
掌柜的倒退两步,震惊道:“一百两?你真敢要!”
文沁正犹豫自己是不是要多了,掌柜的说:“二十两,不能再多了。”
“八十两。”那乞丐眼前一亮,立即顺杆爬。
“四十两。”
“六十两!”
眼看两人叫板起来,文沁和稀泥道:“五十两,各退一步吧。”
掌柜的忍痛点头,立即拟了一张契书,问了文沁的名字,又让他按了手印,这才拿出五十两来。
文沁分出二十五两给乞丐,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声谢谢。
那乞丐嘴角直抽,抱着银子脚步虚浮,文沁叫住他:“麻袋片儿还给你。”
乞丐抓过麻袋片儿就往外跑,文沁不明所以,问掌柜的:“我去哪里换衣服?”
掌柜的瞅着他白嫩的小脸,道:“先去洗个澡吧。”
文沁十分感动,只觉得这个掌柜人还怪好嘞。
直到两个彪形大汉把他送到一个胭脂红粉的绣房,又有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妈子进来。
“啧啧啧,这面皮,这身段,五十两也值了。”
那老妈子十分满意,脸笑成一朵菊花,
“我是怡红院的王妈妈,从今天开始,你就叫香玉吧!”
文沁如遭雷击,他终于反应过来——他是用五十两的价格——把自己卖了!
“对了香玉,你识字吗?唱歌跳舞呢?”
文沁想说什么,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
等他再醒来,发现自己赤着上身,有个人影伏在自己身前。
他猛地坐起来,差点尖叫,这才发现对方是个老郎中,手上捻着细针,在给自己针灸。
“……”
“身子骨也太弱了,”一旁的王妈妈道,“不过弱些才好,腰肢儿也软些。”
文沁欲哭无泪:“王妈妈,你放我走吧,我一定百倍回报你。”
“不是你自己来卖身的么?”王妈妈皱眉,“好了,卖身契都签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好好听话,凭你的姿色,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还有父母家人,他们找不到我一定会担心。”
王妈妈上下打量他几眼,谨慎道:“你父母在哪里,若真是好人家的,就叫他们来赎,我怡红楼也不做那丧良心的生意。”
文沁也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只好道:“梅庄有一个县令,姓苏的,是我的亲戚,妈妈不妨派人去寻。”
“你还认识做大官的亲戚?”王妈妈眼中精光一闪,这样的事她见得多了,“你干脆说你认识太子吧,你妈妈我还能信两分。”
文沁突然被空气呛住,咳嗽两声,再加上感冒,眼泪汪汪的,当真是我见犹怜。
王妈妈神色缓和几分,这时门外有人喊:“妈妈,贵客都到了,还请您主持大局。”
王妈妈扭着粗腰出去,临走前还示意大夫继续针灸,文沁生无可恋,他想起五年前自己第一次离家出走,小侯爷还曾警告过自己世道险恶,不想这次落得更加狼狈。
正胡思乱想,王妈妈一脸着急地回来,身后还跟了几个莺莺燕燕的女子。她抓住文沁的脸盯着看:“没办法了,你来凑个数吧!”
文沁不知所以,被几个小姐姐架起来换衣服梳妆,最后看着铜镜里云鬓红裙、妆容娇媚的美人,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嗯?怎么又女装了啊啊啊!
“多谢姐姐。”
文沁对帮他穿衣的姑娘笑了一笑,那姑娘脸颊飞红,低头飞速给他系上水红的束腰。
文沁本就削肩薄背,自有一番弱柳之态,如今腰间极细地一勒,行走间繁复裙摆逶迤,越发显得腰肢柔软,不胜风流。
“这个姗姗莲步是我们花魁的招牌,你再学几步我看看。”
文沁步伐从容,云鬓上的步摇分毫不动,不仅没有男扮女装的局促,反而显出一种独特的娴静淡雅来。
王妈妈两眼直放光,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文沁。
“就是这双脚有点大了,作莲步不好看。”
方才更衣的姑娘建议:“不如着丝履,显得秀气些。”
“只能如此了。”
一切打扮好以后,看着文沁那张妆扮得娇艳欲滴的小脸,王妈妈又添了一层面纱。
“可以以假乱真了,比香云那小蹄子还像!”
“像谁?”文沁任由她们摆弄,此时才说了一句话。
王妈妈不回答,脸上笑出一朵花。
“对了,一会儿你进去以后不准乱看,不要乱动,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到了包间门口,又接着嘱咐:
“仔细着些,里面可都是你得罪不起的贵人。”
文沁点头,跟着其他姑娘鱼贯而入。
只见包间内烛影憧憧,席间坐了三四位男子,衣着皆是不凡,尤其是居于上首之人极为魁梧,从文沁进门就便盯着他看。
旁边有人道:“这位便是香云姑娘吧?不愧是花魁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王妈妈带着文沁行了一礼,道:“香云前几日去知府大人家赴宴,不巧着了些凉,嗓子坏了,还请贵客见谅。”
那人道:“不妨事,香云姑娘肯来,便已经是给我等面子了。”
王妈妈示意文沁坐到那居中之人的右侧,对方声如洪钟:“今日主角可不是烈某,而是烈某远道而来的朋友。”
他侧身,文沁这才发现他左边还斜倚了一位白衣的公子,那位公子整个身子都靠在屏风上,脸埋在阴影里,仿佛在打盹,看上去十分疲累。
在王妈妈的眼神暗示下,文沁迈着姗姗莲步,跪坐到他二人之间。
他觑着其他姑娘的样子,为白衣公子斟酒,那烈某道:“我朋友有伤在身,不便饮酒。”
说着接过文沁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文沁几乎瞬间便确定,这姓烈的一定是个军人,这种杀伐之气他太熟悉了。
“我朋友一路奔波,请香云姑娘为他解解乏。”
他下意识看向王妈妈,王妈妈正往外走,闻言道:“云儿,你便给贵客捏腰捶腿,最是解乏了。”
一旁有人笑道:“得花魁娘子捶腿,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却被姓烈的瞪了一眼,瞬间噤声。
文沁只好轻轻地给那白衣公子锤腿,锤完右腿锤左腿,那姓烈的道:“他左腿受伤了,姑娘还是揉揉肩吧!”
话真多,文沁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却不知这一眼娇叱,秋水横波,看得旁人都呆了。
“阿焰,别胡闹了。”
那人醒了,嗓子干哑,带着刚睡醒的疲惫。
姓烈的语气恭敬了好几个度:“公子,这位便是之前跟您提过的花魁娘子,就让她来伺候您吧。”
文沁深深埋头,却被右边的人往左边推,撞到了那白衣公子的怀里。
“起开。”
他坐直了身子,声音恢复了一些清明,却冷了许多。
文沁突然开始发抖,他把头埋的更深了,几乎是趴在地上往后退,却被身后人提溜起来,扔到白衣公子的怀中。
“阿焰!”
这次声音严厉了许多。文沁贴着他的胸膛,瑟瑟发抖。烛光下,那白衣公子低头看向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怎么样?名不虚传吧?”
姓烈的得意道,
“香云姑娘,把面纱摘了让我们公子瞅瞅。”
白衣公子一把推开怀中人,直接起身,掸掸衣襟便往外走,只步子有些一瘸一拐的。
“公子!”
姓烈的有些急了,想说什么,却被其冷然的眼神吓得全都吞了回去,于是转过身来朝其他人发脾气:
“王老鸨调教的什么人?真没用!”
众人只见到烈如焰将军拽住了花魁的头发,把她掼到地上。那花魁表情痛苦,如西子捧心,着实令人不忍。
“算了算了将军,”旁边那人劝道,“香云姑娘又有什么错呢?”
他身旁的姑娘正是为文沁梳头穿衣的那个,她膝行上前,恳求道:“都是我们姑娘不好,将军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滚开!”
烈如焰又拽住文沁的头发,文沁死死咬牙不出声,幸好那白衣公子去而复返:
“阿焰,放开她吧。”
即使只是一张和他相似的脸,也不忍心见到那上面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烈如焰见目的达到,松开手:“公子不喜欢她,便是她没用。”
“你越发会胡闹了。”他的声音冷凝,“这位姑娘,带着你们家花魁娘子下去。”
身后女子立即磕头,文沁忍不住抬头,正好看到太子的下巴,还有那张略带憔悴却依然俊美无铸的脸。
对方似有察觉,文沁立即低头,跪倒在他脚下。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云鬓散落,如瀑的墨发垂落腰间,随着他拜倒的动作,纤细的腰肢被长发遮住,越发勾勒出婀娜窈窕,不堪一握。
齐稷只看了一下,立即移开眼。
席上的姑娘都离开,花魁被两个人搀着,步履虚浮无力。
齐稷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红色的背影,这才回过头,对烈如焰道:“你和你弟弟一样,越发大胆。”
烈如焰神色微变,他单膝跪地:“是属下错了,属下知罪。”
齐稷看着地上掉落的蝴蝶步摇,最终没有捡起来。
这时有人来通报:“公子,他们来了。”
齐稷拂袖:“让他上来。”
文沁被人搀下楼梯,送回原来的绣房,开门时,他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正在上楼梯的黄诼停下脚步,茫然地看向四周。
旁边的裴沥青道:“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