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我的脑子没有任何问题。”
综合医院走廊,程小满挥动检查报告在林雨栖眼前晃:“这位恪尽职守的兽医先生,我可以回去工作了吗?”
“嗯。”林雨栖扫过报告上正常的数据,“记得多休息。”
程小满连连点头。
“少看点小说。”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指轻叩,“还有白蛇传。”
程小满笑容凝固。
都说了多少遍不是白蛇传。
——
总之,此后两天风平浪静。
请假的员工陆续复职,工作变得清闲起来,程小满上午送完饲料,午后便背起画本在动物园闲逛,画画的同时帮着王爷爷巡逻。
连日巡逻,还真让他找到了动物园的几处基础设施隐患,均上报给了维修部门。
此刻驻足抬头,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两栖爬行馆。
自从上次午夜惊魂,程小满刻意避让此处,这里的工作一直由另一位调配员在做。
他现在已经把那晚的经历当做是最近压力大产生的幻觉。
鼓起勇气,程小满踏入大门。
曾经频闪的氛围灯安稳如常,不知是修好了还是从未故障过。
孩童的惊呼声与相机快门声交织,构成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苏卡达象龟展缸前,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踮脚指向巨型象龟:“妈妈,大乌龟的身上长着发光的草。”
“那是它身上的绿藻在反光。”年轻的母亲耐心地解释。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听了全程对话的程小满微微蹙眉。
藻类滋生多见于淡水乌龟,是长时间呆在水里且缺乏清理造成的。
可关键是,苏卡达象龟属于陆龟,栖息于干燥沙漠或草原地带。所需水分大多从食物里获取。饲养员也会定期给它们清理龟壳。
完全没有长出绿藻的可能。
待母女离去,程小满凑近观察。
那只体型最大的苏卡达象龟正在刨沙,圆锥状的龟甲上已被绿藻覆盖了大半,其他的乌龟身上也带着零零散散的藻。
他立即找到陆龟的饲养员。
对方比他还困惑:“昨天清理时它们背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绿藻似乎是在一个晚上就长起来的。
这件事和蟒蛇成精是否有关联?
无论真相如何,出现绿藻的原因还是要排查一下。
——
“林医生,爬行馆的苏卡达象龟长藻了。”程小满火急火燎闯入兽医站。
林雨栖正在准备疫苗,闻言放下注射器:“陆龟?”
“是的。”程小满神情凝重,“而且是一夜之间长起来的。”
“小概率自然现象。”年轻的兽医有条不紊地整理器械,“更大可能是环境异常或病菌感染。”
说着提起医疗箱:“去看看。”
——
“确实是普通绿藻。”林雨栖初步检查后陷入沉思,“环境没有大幅度变动的前提下,藻类不可能如此爆发性增长。”
他取了些样本,准备去实验室进一步分析。走之前叮嘱二人将龟甲清理干净。
程小满和饲养员一同进行清理。
他手下这只最大的象龟名为“海归”,据说是因为它从海外归来的缘故。它今年已经六十六高寿,背甲也达到了八十厘米长,每天依然精力旺盛。
软毛刷在甲壳上轻轻刷着,海归惬意地晃动身躯,温驯地蹭蹭程小满的掌心,顺着水枪的冲洗跳着舞蹈。
作为乌龟们听话洗背的奖励,饲养员在结束后给它们喂了新鲜的苹果块。
苹果含糖量高,不适用于苏卡达象龟的日常食谱,但偶尔当做零食倒也无妨。
海归大张着喙状的嘴,狼吞虎咽的模样憨态可掬。吃完后还意犹未尽的追着程小满讨要。
“真没啦。”程小满摊开掌心,蹲下身轻轻抚摸过龟甲上的纹路。
和乌龟嬉闹至傍晚,程小满收拾物品准备下班,却被白大褂身影拦住去路。
“程小满,有空和我聊聊吗?”林雨栖指节叩了叩医疗箱。
——
咖啡馆内,程小满用小匙搅动拿铁,看奶泡被漩涡裹挟着聚拢。
褪去白大褂的林雨栖换上了驼色休闲夹克。垂落的栗色刘海缓和了他眉宇间的疏离。
此刻他正对着印满了专业术语的表格条分缕析,令对面的青年昏昏欲睡。
“稍等。”程小满打断了这场单方面的“学术交流”,“林医生,你找我过来到底是干嘛的?”
医生薄唇轻抿:“那些绿藻的由来不正常。”
“可你不说了那些只是普通的绿藻。”
“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才不正常的。”指尖在桌面叩击的速度加快,“水质,空气,所有的环境都没有任何问题。”
小匙敲击在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程小满挑眉:“这不是好事吗?”
“这违背了自然规律。”林雨栖摇头,“打个比方,你剪短发后第二天就成了长发公主。”
“所以?”
“我怀疑有人在夜里做了手脚。”浅茶色眸光微动,“你连续两晚昏迷或许也与此有关。”
“能再描述一下两晚的经历吗?”林雨栖从夹克口袋取出钢笔,“在看到会说话的蛇之前,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
程小满沉吟:“倒是有一个,那天我准备离开时输了三次密码都显示错误,当时还以为是太紧张导致操作失误。”
“或许凶手提前修改了密码。”钢笔在纸上圈点:“对方身上可能带着一些令人致幻昏迷的药。”
“动机呢?”程小满失笑,“总不能有人夜闯动物园只是为了给乌龟种藻玩。这比小偷去银行抢香蕉还要荒谬。”
“我明天晚上去爬行馆调查,要和我一起去吗?”林雨栖不置可否。
程小满摆摆手:“我就不去了。”
和周子悠再探爬行馆已经是他做过最出格的行为。他不需要知道真相,也不想被卷入什么麻烦的事件,被收养后,他只想安稳地和爷爷,和朋友,和动物们度过平淡又幸福的每一天。
——
翌日清晨,程小满踏着露水来到爬行馆。
白大褂的身影正蹲在地上观察陆龟。走近时,林雨栖凝重的侧脸映入眼帘。
“怎么了?”程小满开口询问。
医生示意他看向乌龟。
昨夜刚清理干净的龟甲上又长出了绿藻,茂盛程度比昨天还要厉害。
啊?!
程小满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还是满眼绿色。这一幕不是幻觉。
昨天耗费好大功夫完成的清洁,睡了一觉,一切化为乌有。
青年沮丧地垂下头:“今天晚上我和你一起蹲守。”
他实在不愿每天上班都得赶过来“除草”。
两人赶在开园前给乌龟们再次清理。不过今天的乌龟却异常萎靡,连最喜欢的刷背都高兴不起来,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程小满恍惚觉得“海归”投来的目光带着生无可恋。
“对了。”林雨栖擦拭着龟甲,“昨天我找人问过,你昏迷那天密码被重置成了初始状态,负责人说是系统错误。”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密码连续错误。
程小满一时不知该说自己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了。
清理完毕也到了开园时间,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爷爷考察这么忙?”午休时分,程小满看着记录还停留在一周前的消息框,给爷爷打去电话。
电话播出后许久才被接通。传来的却是刘爷爷沙哑的嗓音。
对方解释,园长是临时参与了南海搁浅鲸鱼的救援任务,所以事务暂时交由他代理。
“请园长保重身体。”程小满托腮望着窗外的云影,脑海里闪过说话的黄金蟒和绿藻陆龟,磕磕绊绊开口,“动物园这边……一切都好。”
——
暮色中,两道身影在爬行馆前汇合。
林雨栖抵达时,程小满正抱着一大块焦糖色的烤红薯。烤后的裂纹溢出琥珀色糖浆,青年吃得眉眼弯弯。
“来一块吗?”程小满将红薯掰开,递出的半块还冒着热气。
林雨栖本想说自己吃过了。撞上青年那双琉璃般澄澈的黑瞳,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
焦香在舌尖化开,入口尽是温暖。他喉结微微滚动:“谢谢。”
“我小时候特别爱吃烤红薯。”程小满晃着腿坐在馆前石阶上,晚风掀起他额前蓬松的碎发,“老实说,我害怕自由。”
自由是迎风飞翔的鸟,而他甘愿待在温暖的笼舍。
“你知道的。”青年的呢喃在空中回旋:“我是被爷爷收养的。”
林雨栖点点头,这件事在动物园不算秘密。
“七岁被爷爷收养前”程小满摩挲着石阶的缝隙,“我经历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
“虽然记忆早已遗忘。”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但对安稳的渴望已成为骨子里的烙印。”
“平平静静长大,找个普普通通的爱人,安稳度过这平凡的一生。”
“我害怕……”程小满的声音染上沮丧,“害怕动物园的秘密会打乱这一切安稳。”
林雨栖很少遇见这种情景,手足无措地安慰道:“别难过。”
程小满被医生硬核的安慰方式逗笑,收拾好情绪后戴上眼镜:“走吧,太阳要落山了。”
场馆的灯准时关闭——黑夜来了。
“保持安静。”林雨栖俯身低语,“不要打草惊蛇。”
“二位是在找我?”低沉声音穿透黑暗,黄金蟒优雅颔首示意,“我不叫草惊蛇,我叫黄金蟒。”
“嗷——!!!”
程小满被吓得弹跳后撤,身体失去平衡,一个滑铲将自己连带无辜的医生踹翻。
同样的剧情,同样的套路,只不过今天身下多了个会说话的软垫。
可怜的眼镜,另一片镜片也被彻底摔裂。
然后又以同样的方式被黄金蟒卡在程小满头顶。
青年声线带着哭腔:“这下你总该信我了吧。”
林雨栖沉默不语,世界观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