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和褚英这对父子的关系,一直以来都是让后世浮想联翩的谜团。
十五岁的褚英是怎样的敬爱他的父亲,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是那样渴望得到属于父子的亲密无间。他们亲密过冷淡过,也许也父慈子孝过,以后的二十年到底会发生什么,才会让他们的矛盾激化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有侍女推门进来小心翼翼放上茶和点心就赶忙退出去了。
我伸手端起茶杯,悄悄看了还闭着眼坐在我身边的人一眼。
代善和他的关系吗…我倒没有什么关于这方面事情的记载的特别印象了。也许是对于清朝来说,历经三君的代善在政治上的种种成绩远远比他与努尔哈赤的关系重要得多吧。
想到代善,我又想起了前几天遇到他的那个夜晚。乌拉到底会怎么做呢?
……等等,乌拉派了探子到建州?
年初,建州是反抗海西的骚扰出兵,所以后来才会去征乌拉和哈达?这样的事…叶赫怎么坐得住?既然乌拉派人来了那一直在找我的叶赫是不是也……?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茶杯都险些拿不住,洒出来一点滚烫的水,泼在了我的虎口位置。
“啊。”我被烫到还是短促地惊呼出声,但是烫这一下我却把事情想通了。
“怎么了?”他听到我的动静望了我一眼,没等我说话,他就注意到我手上一小块夺目的红。
“不碍事。”我没心思顾及这不重要的伤,我更想知道他的打算是不是和我现在的思路一致。
他拉过我的手,仔细地查看着,又吩咐门口守着的小厮去提井水来。
看着门口的下人都离开,我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努尔哈赤牵住。
我只能作罢:“原来,贝勒爷不是在试褚英啊。”
“嗯?”他低头看我。
“你知道乌拉派了人来?”
他笑了:“我知道府里的每一件事。”
“你是故意放我出去的?你疑心叶赫和我还有联系?”
他没有回答。
“……褚英知道这些吗?”
努尔哈赤看着小厮提着井水进屋,把他杯里的茶泼在地上,把杯子浸冷舀了冰冷的井水,然后缓缓倒在我烫到的地方:“他当然不知道。”
我的心比浇在手上的水还冷:“你不相信我。”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感觉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却还是继续缓缓地倒着水,直到我手上的皮肤褪去红色。
正午时分,努尔哈赤带我回都督府。一直到此时,他都不曾再和我说话。
他翻身上马,依然把我扶到他前面。我拽着缰绳想离他远一点,却被他伸手圈住了腰身。
“我是不是太多疑了?”路程走了小半,他突然开口。
“高处不胜寒。”我能感觉到自己心乱如麻,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实话实说了,“贝勒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明白一切的难得所以格外珍惜。这很正常。”
“你明白这些,还说我不相信你,也太没良心。”他搂在我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我想相信你的。”
只是想?我心里的苍凉一寸寸放肆生长,如果东哥不是长着这张脸,是不是两年前就死了?
“你连褚英都疑心,我应该感恩戴德了?”
“觉得我对他过分严厉了吧?”他自嘲地笑着,“可我啊,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成家了。”
“褚英有你这样的父亲,还没资格慢慢长大吗?”
“你怎么又为他说话?”努尔哈赤牵着我搭在缰绳上的手,他暖得有点烫的指腹轻柔地抚摸着我如今冰冷的虎口:“我真的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话里的昭然若揭的隐言烧红了我的耳朵,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紧贴我后背的他的心跳和我的纠结在一起。
下一秒,我被他用躯干护住,听到他低呼了一声小心。
接着,是兵器擦过的冷风贴着我的身体飞过去,再之后,是刀刺穿布料没入血肉的声音。
“该死!”身后的人揽着我的腰把我带下了马背,我像一棵水底招摇的草,无可选择地依在他的怀抱。
揪紧他衣摆的时候,我染上了一手的鲜血。
努尔哈赤抽出自己的佩刀:“我腰间有个匕首。”
我依言伸手把那把不大的匕首抽出攥在手里,想要退出他围拢出的安全范围却被他拽住。
“小心后面。”他转身将长刀推向我的身后,我听见了对方重重落地的声音。
他冷冷一哼,那是我熟悉的他志在必得的恬淡。剩下的五个人围成一个圈,被他左右流畅的两刀就劈成了一条与我们面对面的线。两人率先冲过来一个朝我一个朝他,努尔哈赤的刀锋从我面前飞速带过去我就看见一个大活人躺在了我面前。失去同伴的敌人根本没给我惊惧的时间,就扬起了他手里的刀,我闭着眼睛全靠本能朝着对方扬着手里的匕首一阵乱划。可喜的是我居然听见了对方的惨叫——我没有碰到他,那显然还是努尔哈赤的杰作。
周围的百姓早就因为突如其来的的打杀而四下奔逃。努尔哈赤一步步后退,直到贴到了沿街房屋的外墙才停下。
对方一共六个人,其中四个穿着叶赫的衣服。能有本事光天化日闯了进来,还要在这个时候取人性命……这脑回路正常吗?慌乱中我看到了埋伏四周努尔哈赤的亲兵,这颗悬到嗓子眼儿的心才安定下来。
努尔哈赤纵着佩刀快到我连影子都未瞧见朝首先跑来的对手刺去,那个我不认识哪里来的外乡人几乎随着这道闪光就倒在了地上。还剩下的三人显然为这个变动有了一瞬间的迟疑,却还是跑了过来,但这次他们是笔直地挥刀向我砍过来。
没等到努尔哈赤出手,这一瞬间的迟疑里建州都督的暗卫终于围拢过来,把剩下的三人制伏。
“卑职来迟!请都督赎罪!”领兵的人跪在努尔哈赤脚下。
后者没想计较:“把人押回都督府。要活的。”
侍卫长傻兮兮地领命要退,被我喊住:“还不赶紧去备车送贝勒爷回去!找全城最好的大夫即刻送去都督府!”
他这才瞄到我一手的血:“是!”
侍卫长这事办得倒利索,几分钟就赶来了马车把努尔哈赤扶上去。
我一直捂着他的伤口又不敢用力,现代医学常识告诉我他伤的不是脾胃就是肝脏,失血量我根本无法计算,只能感觉自己压住的地方一直都是温热的。
我怕他睡着,只能没话找话。
“那堆人穿的衣服我认识,有一半是叶赫的人。”
“我知道。布斋这个儿子当真是疯了…”
“他们不是冲你。我大哥…”
“是。他要带你走…”
“努尔哈赤,你别说话了。你伤到内里了…”我急得要哭出来。
“…他们…若要你性命也不该蠢到走这样一步。”
“你流了好多血…”
“小伤。”他看我一眼,笑得几乎虚弱却还有安慰的意味。
“我求你别说了。”我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你别怕,我只是有点累。”
“你不能睡!”我知道这不是好的信号,“我们马上就到了。”
他却垂下了眼帘。
“你别睡!”我赶紧去拍他的脸,却听到我熟悉的、他低低的一笑。
“小东哥,”他缓慢地拍拍我捂住他伤口的手,“你心里有我。”
我们赶回府里的时候,大夫早就到了 ,舒尔哈齐、衮代和褚英代善都已经守在了努尔哈赤的卧房门口。我跟不太上把他抬下马车的仆人们飞快的脚步——他们直线跑进努尔哈赤的卧室,想来他受伤的事情也没有知晓全府。
我当然明白此刻没有人会把多余的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于是自己缓慢又狼狈地下了马车。
我满身满手都是他的血,眼睛大约也哭红了。等我好不容易用一直停不下发抖的腿艰难挪到努尔哈赤的屋门口,站在人群外层的代善第一个看到了我。
他立刻冲过来把手掐在了我的脖子上:“你还敢过来?!这些事还不都是因你而起?你还敢说你与叶赫没有勾结?!”
我能感觉他掐在我脖子上的手在发力,接着,代善的另一只手扯着我的领子试图把我带向屋外:“我一早说你不祥,今日我就替阿玛了结了你这个祸患!”
窒息带来的压迫使我去掰他的手,但我一早就没吃饭刚刚还经历了一大堆的事情,沾满血污的手早就无从发力与之相持。
“快住手!”是衮代福晋。
她快步走过来让代善松开了我,再次获得空气,我本能地大口喘息——直冲鼻腔的是一屋子的血腥味。
我发抖的腿早已支持不住身体,代善松开我的一瞬间我便瘫坐在地上,惊讶、慌张、不解、难过、愧疚还有劫后余生的安慰……所有的情绪都堵在鼻腔,我居然十分没出息地哭了。但我的脑子还是清楚的,我知道现在保命最要紧——
我拼尽全力抓着衮代的袍角,她雪白的绸缎染上了鲜血的红:“对不起福晋,对不起……我不知道……”
看着我通红的眼睛,她蹲下身低低地叹气:“小东哥,贝勒爷刚刚还交代,这不怪你。”
……努尔哈赤?他为什么?
我想要望向炕上躺着的人,他被层层围绕,我当然没有看见努尔哈赤,却发现炕边守着的褚英正神色凄楚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几乎慌忙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我定了定神,才继续对衮代说:“可您知道,二阿哥说的对,所有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
“快别说了。”衮代掺着我起身,“这事不宜让孟古知道,委屈你先在这屋东边炕上养伤。”
这屋??“福晋?东哥怎么敢?”
“我已经吩咐人去给你取干净的衣服。”她帮我理了理鬓边的乱发,“你在贝勒爷身边,他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