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自己确实有些没把握好分寸，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听到深夜她旁边沈宴的声音就忍不住想要刺激他，大名鼎鼎的沈宴一向是那么高高在上，对他们这种人一向是不假辞色的，那么，如果让这个近乎完美又始终站在顶峰的人嫉妒到发狂失态，将会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呢，特别是，让他变成这样的人，竟然是自己这么个他从未放在眼中低贱的蝼蚁。
一抹玩味的笑容爬上季时也的嘴角，而后白清婉姝丽的面庞映入他的思绪，他手指微蜷，低着头沉默着，有一瞬间，他眸中仅存的那一点光亮摇摇晃晃，似乎很快就要熄灭。
他知道他们是合约婚姻，事实上，那天她为自己解了围之后，他说不上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调查她的。她其他人不一样，在泥淖中滚打多年的自己看得出来，她还很干净，她的心还很柔软，这一点，或许是这肮脏透顶的圈子内十分难得也十分危险的。
那天跟上她是自己的情不自禁，他让司机追过去，告诉她是为了感谢，自己也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畏缩样子，但实际上，他只是感觉自己胸腔内那颗干瘪死亡了很多年的心脏发出了微弱的跳动，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过……
沙发上的季时也嘴角噙着一抹苦笑——
她皎洁如月，自己这个在潮湿阴暗洞穴里苟活多年，肮脏卑鄙静待死期的蛇，却是第一次想要挣扎着爬出来，迎着光亮踽踽而行，哪怕死在半途，似乎也无所谓了。
拿到资料的那一刻，他黯然叹息，难怪她如此洁白无瑕，原来是有人始终把她护在身后。他们的婚姻是这段时间圈内人尽皆知的爆炸新闻，但秘闻却说，他们实际上是出于合约，各自为利而已。
直到那天在她的办公室第一次见到沈宴，他就知道，那些人错得离谱，沈宴望向她的眼神分明汹涌，原来贪恋这月光的，不止自己一人。
他自嘲笑笑，上天如此不公，自己注定只能做一只卑劣仰望的蛇虫，而他，却可以轻而易举用权势以所谓合约之名，把她牢牢圈禁身侧。
不过……
眸中那丛幽若将熄的芒火却渐渐燃起，他缓慢站起身，望向会客室尽头的长桌，那里坐着他的经纪人和今天杂志拍摄的相关人员，季时也微微松开手指，手掌上残留方才因用力紧握造成的月牙状凹痕，然后，他有意柔和的面部的弧度，换上一副明媚的笑容，与方才的阴暗沉郁判若两人。
现在——他又是一个明亮的少年偶像了。
这样想着，他拔腿向远处走去，那里坐着的是他的人设，或许，也是他撼动巨树的突破口。
季时也精致秀昳的脸上浮现一抹摇摇欲坠的笑容，那笑容脆弱又稀微，似断壁残垣上残存的浮雕，风一吹似乎就会顷刻化为粉齑。
——
两小时的会议结束，白清婉手中夹着工作笔记，暂时勾着腕垂于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按了按额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疲态。
越筝走在她身侧，口中简要汇报着策划部有关新一季茶香主题秋装的企划，白清婉凝神听着，不时交头与其低声商讨着什么。
等其他人都散了，白清婉拿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正准备步入，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姐姐，你开完会了。”季时也声音依旧清润。
白清婉扶额：“你怎么又来了……”停顿片刻又道，“我还有公事要忙，如果你没什么事……”
“有事，”季时也看着她，杏仁一般的眼睛眨了眨，“姐姐，听说你们要去茶村，可不可以带上我？”
“不行，”白清婉几乎没有犹豫，她轻皱了下眉，“刚刚你是不是又在门口偷听？”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我不是偷听，是在门口等你刚好听到了。”他瞧了瞧白清婉的脸色，“而且我一直在拐角处躲着，不会让人看见给你带来麻烦的。”
“看样子，你还觉得你自己很识趣是吗？”白清婉手中整理着文件，淡淡回道。
她还未说完，余光就见季时也小声嘟囔着：“确实很识趣呀……”
她心中暗暗叹气，跳过这个话题不再与他纠缠，只道：“茶村的事你别打主意了，第一这件事还只是企划阶段，具体能不能实行还不一定，第二我本人也不一定会去，第三你是我们的代言人，跟着工作人员去前站采风不像话。”
“我才说了一句，姐姐你怎么板着脸一二三四跟我说了这么多，”他脸上露出一点失落的表情，“能不能去还不是姐姐一句话的事么……”
“再说了，清婉姐你怎么知道我是冲着你去的，也许我就是想去茶村体验一下风土人情呢。”
“好啊，”白清婉道，“那我收回第二条，”她抬眼看向面前的季时也，双手拄在桌前十指交叠，“既然如此，就如你所愿……”
季时也脸上雀跃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就随着她接下来的话凝固在脸上——
“既然你想要体验茶村风情，那后续我会安排你单独去茶村游玩几日，可以叫你的经纪人陪着你，当然了，如果你愿意听从公司安排顺便拍摄一套茶乡主题的男装宣传照，一应费用公司可以报销。”
季时也闻言低头抿着嘴，好半天才道：“我说不过你……姐姐你也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是真的想跟你们一起出去，拍宣传照可以啊，只要你安排我和你们一起……”说到这儿，他忽地仰起脸笑了，“这不是名目也有了吗，我应该可以名正言顺跟着你们去了吧。”
“当然不行。”
“我刚才都听到越特助跟你说的话了，很快你们就会开二次讨论会，你还让她敲定之后帮你空出行程呢。”
“那些都是结果敲定之后了，现在还只是前期商议……”她愣了愣，又兀自笑了，好像觉得自己跟他认真解释有些好笑，“总之，不管茶香计划最后如何敲定，我也不可能同意你跟着去，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说罢她抬腕看了眼手表，面露疑惑：“才两个多小时，你宣传照拍完了？中途旷工我可是会扣你工资的。”
季时也有些心虚道：“没有，是中间休息，布景那边在换主题我才出来透透气的。”
见白清婉挑眉，仿佛对他口中那句“透透气”颇有疑虑，只好说：“那好吧，我现在就回去还不行吗，只是姐姐，你真的考虑考虑带我去这个提议吧，我不但能拍宣传照，还肩能扛手能提，可以把我当一个助理用，何况作为PQ男装线的唯一代言人，提前体会一下新一季的主题理念不也是应该的吗？”
白清婉半晌不语。
“说完了？”
“说……完了。”季时也语气有些犹豫。
白请婉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果你觉得代言人少了，“唯一代言人”当得有点腻，那我不介意多找一个代言人，我记得上次除你之外就有好几个合适的，”她将手点点下巴，“叫什么来着……什么皓宣？”
季时也从方才进门来的那股气焰此时在听得此言后终于偃旗息鼓，他先是一愣，而后垂头闷闷道：“吴昊宣……”
“好像就是他。”
“姐姐你们不要用他，他跟我撞型抢了我不少资源，况且……”他努努嘴，“他还没有我好看。”
“不见得吧，”白请婉端详着他的表情促狭一笑，“青菜萝卜，我倒是觉得他样貌不错，颇有灵气，还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清新感，倒是很符合我们这一季茶香……”
“我去继续拍宣传照了。”季时也闷着头，气鼓鼓地转身推门，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对白清婉道，“他真的没我好看。”然后稍顿，有点咬牙切齿，“而且他一点也不清新，他坏得很。”
白清婉没答话，笑着看他离开了，等门关上，她才无奈地摇摇头，继续低下头翻看成堆的文件。
——
随着二次和补充三次会议的敲定，Pearl·清秋季茶香主题企划正式启动。
茶村采风计划确定，策划部、创意部和设计部各指派两人前往，主要是前瞻性的创意采集和元素捕捉，后续会根据这些由专业团队形成计划书，分别作为宣传、设计等环节的灵感和补充。
白清婉也会同行，随行的是特助越筝和赫兆南。
地点选在了以制茶闻名的清檀县下一个叫茗乡的小村庄，出行时间定在周三，行程五天。
刚好夏季工作收尾了，这阵子时间相对充裕，可以从繁荣中抽身换换脑子，虽然学的是设计专业，但回国以后白清婉就几乎没有再动过笔，趁着这一次机会她或许也可以捡一捡快忘在脑后的设计绘图。
她想起回国以后唯一一次动笔，还是为了……
脑海中倏地就下起了那一日的倾盆大雨，因为与阿宴生着闷气她便赌气下车一个人淋雨去店里取回它，为了设计它，自己熬了一周的夜……
她想起大雨中阿宴抬起头望向自己的眼神，好像盛着漫天无穷尽的哀伤，比那场大雨还要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