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
巨龙猛地惊醒，他刚刚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和德雷克互通心意，骑士主动牵起自己手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他们原本一起游山玩水，你情我浓的令人羡慕，德雷克却突然开始厌恶自己，甚至用绝食、伤害自己的行为来逼迫自己离开。
他是怎么说的？
【我一直都在被你强迫。】
德雷克当着他的面，用他送的长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伊恩第一次体会到了悲痛到肝肠寸断的感觉……
但是，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德雷克像是荒原上的一株野草，哪怕暴雨倾盆、烈日灼身，他依旧能在厄运作祟的狂风中倔强的挺立着。旁人也许会在风雨中瑟缩、哀号，可他不一样……
德雷克会选择杀死强迫他的自己，而不是自刎。
想明白的伊恩从幻境中醒来。
幻境里那个明明已经自刎的男人正被他圈在怀里，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很显然也陷入了幻境当中。
伊恩望向四周，他们还在海底，周围是半人高的水草，正在顺着水流摇曳着，偶尔还有几只海蟹横行霸道的爬过，看见巨龙盯着自己，还挥舞着大钳子想要冲上来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可惜被巨龙一尾巴拍飞了两里地。
“……伊恩。”
多亏了巨龙灵敏的听觉，伊恩隐隐约约听见德雷克在呢喃着自己的名字。他低下头，想要听清更多的内容。
“我恨你。”
伊恩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三个字说的很轻，淡淡的也没什么情绪，就像将死之人接受了自己无法改变的结局，可对于伊恩来说却如同在嘴里含了一颗魔法球，然后它突然炸裂开来……
巨龙感到鼻尖酸涩难忍，他急得用兽牙去轻咬男人的衣服，希望他能赶快清醒过来。
如果自己没猜错，他们应该是进入了人鱼幻境——一种能放大闯入者内心深处担忧与恐惧的幻境。
这幻境百年才出现一次，他们怎么这么倒霉偏偏就遇上了。
伊恩急得冒火，这幻境看似没啥伤害，但是闯入者如果不能自己意识到周围一切为假象的话，就会困在幻境中永远无法醒来。
会没事的……德雷克当时不也是从梦魇中清醒了过来吗，这次也会成功的。
伊恩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
就这样死了吗？
德雷克感觉周围冰冷的海水在试图渗进他的身体，蚕食他的血肉，自己的指尖开始发麻，一直延伸到整条手臂。
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眼前的光芒渐渐暗淡，德雷克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只是又一次被人贬低否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值得你感到痛心。
男人努力的向上游去，向着海平面游去，向着新的开始游去。
唉……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德雷克感觉有人用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随后一阵天旋地转——自己似乎回到了现实。
伊恩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自己。
见到男人醒来，伊恩迫不及待想往他怀里钻，却被男人侧身躲了过去。
两人都僵在原地，德雷克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
指甲缝里全是沙土，还在丝丝渗血，有轻微的痛感传来，这不是梦，现在的一切才是现实。
“……德雷克。”
伊恩作势想去握住男人的手，后者却头也不抬的躲开了。
尽管那只是幻境，但是龙族冷漠的眼神仍然在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德雷克现在有些害怕与他对视。
男人悄悄看了眼伊恩手腕上的红色手链。
“咳咳。”
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尴尬的咳嗽声，两人闻声回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你们是看不到我的。”
那道空灵的声音再次传来。
“小子，我救了你，你是不是该报答我啊。”
“喂，你想干什么？”
伊恩继续环顾四周，他的手心里已经凝聚出一颗炽热的火球。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在幻境里。”
德雷克身形一顿，他感觉到有两股视线在看着自己，一道来自身旁的龙族，一道来自后方。
“我也没啥过分的请求，就是希望你们能代替我去海底深渊里找个东西。”
“不去，你自己没手没脚啊？”
神秘人的话音刚落，伊恩就立马反驳道：“就算是有条件的帮助，也得让人知道你是谁吧。”
“……哈哈哈哈，你这小龙，脾气还挺大。”
那人突然笑了起来，声音里透露着一股莫名的宠溺。
“唉，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便是海神，伊格纳修斯。”
“海神早就去了天界……”
“这事说来话长。”
海神打断了伊恩的疑惑，他搅动起两人周围的海水，形成了一个小漩涡。“我的一缕魂魄去了天界，为的就是去天界找一个东西……但我的肉身留在了在无尽之海。”
那些个小漩涡旋转着，变成了一根水做的法杖，外形像一根树枝。
“因为一些缘故，我的肉身误入了人鱼幻境，想必你们也体会到这麻烦玩意的威力了。本来我去天界就是为了修复我的法杖，结果现在，魂魄回不来，法杖修不了——我已经困在这里面几百年了。”
漩涡们变成的法杖骤然散去，它们围绕着德雷克转悠，就像一群撒娇的小精灵。
“人类骑士，我帮了你，你是不是应该报答我？只是去海底深渊找到一个能修复法杖的东西而已，不会很麻烦的。”
海神伊格纳修斯的声音里透漏着欢快的调子，伊恩仿佛能想象到他志在必得的神情。
“德雷克……”
“我答应你。”
骑士先生没有理会龙族的呼唤，同意了这个请求。
“德雷克，你都不了解海底深渊里有什么……那里环境恶劣，还是罪犯流放的地方。”
男人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背，没有说话。
如果可以，他并没有那么想快速回到岸上……他偶尔也想逃避一下现实，就像一个缩头乌龟。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适应一些可能会发生的坏事。
“很好，人类，你把这颗珍珠带在身上，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海底压流了。”
一颗冰蓝色的珍珠突然凭空出现，滚落在男人面前，德雷克捡起了它，把它塞在了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终于能够重获自由的伊格纳修斯心情格外的美妙，他其实早就想好了，几百年来没人误入幻境，自己好不容易等来一对——其中一个还是实力强大的龙族，就算他们不愿意，自己也会强迫他们的。
但是……如果只有人类一个人去海底深渊的话，可能会有点难办。
海神回忆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应该不必顾虑，这个龙族被人类吃的死死的。
……
那道空灵的声音突然消失，任凭伊恩怎么呼喊都不再出现。
憋屈到牙痒痒的伊恩踢了一脚地上的珊瑚石，没想到这石头还挺坚硬……
忍痛的伊恩仰头望去，海面出奇的遥远，天空上撒下的日光被层层水波过滤，只丢下星星点点的碎片。
果然，人族那句话说的没错：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更何况自己现在喝的还是海水。
……
一道与世隔绝的峡谷裂缝里，有两个人在闷头前进：前头那人一个劲的拨开挡路的枯藤，后头那人则满脸不悦的紧跟着，嘴巴还一直叭叭个不停。
“德雷克，你为什么不理我。”
“德雷克……”
“德雷克——”
伊恩就像一只聒噪的鹦鹉，一直重复念叨着男人的名字。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德雷克突然停下，伊恩径直撞上了他宽厚的背。
龙族抬眸望去，面前是一副巨大的白骨，脊椎骨如一根粗壮的巨木，由向外延生的肋骨支撑着，黑色的海藤蔓爬满了这些骨骼，远看就像寄生的浓瘤。
尽管这只是一具皮肉尽散的枯骨，但它空洞的眼框仍然带有威慑力，像是能将人的灵魂吸入无尽黑暗的隧道，直直盯着两人所在的位置。
“它已经死了很久了……”
伊恩喃喃道：他怎么会认不出这具枯骨原来的样子，这是一具龙的身骨，龙族虽然长寿，但死于意外的也不在少数……
王子殿下走上前，将手覆在它依旧尖锐的巨牙上——这个可怜的同族，它也许认识自己，也许自己曾经跟它打过照面。
德雷克静静打量着伊恩，眼见他情绪还算稳定，便观察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危险后才继续前进。
“德……”
伊恩踩着泥泞的海床，连忙跟了上去。
“伊恩！你能安静会吗！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德雷克像个突然点着的火桶，他猛地回头瞪了眼伊恩，两道眉毛拧成了麻花，眼底却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男人转过身不再去看伊恩，继续闷头往前走。只是伊恩能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他藏不住的落寞。
像是一匹肩负了很多重担的驮马，带着满身的伤痕，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伊恩不知道男人究竟在幻境里经历了什么，但是肯定与自己有关——他不能去问，也不敢去问。
如果将一个疮疤残忍的刨开，那么这道伤口产生的缘由便无法再被掩藏，脓血会把它们公之于众。
伊恩站在原地，他凝望着男人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跟了上去。